小說~黑豹的牡丹(上)(下)

釉釉~ | 閒聊八卦

霓虹閃爍,華燈初上。
  車子行駛在大街上,窗外天色漸漸黯淡,而街道兩旁的霓虹,就在此時亮起,將整座城市點綴得格外耀眼。
  年輕的女子坐在車上,靜靜的不言不語,清澈的眸子專注的看著窗外。一棟楝高樓、熱鬧的酒店、富麗堂皇的賭場,整個法租界的縮影,都映照在窗上,一一倒退遠去。
  締麗七彩的燈火,倒映在黃浦江的江面上。
  車子沿著街燈行駛,不久之後,就轉入汾陽路。
  全上海最美、最奢華的高級住宅,都集中在這一區。街道兩旁,梧桐濃翠,一棟楝風格迥異、美輪美奐的洋樓,在樹影與街燈後若隱若現。
  車子在一扇銅鍛雕花大門前停下,門後的守衛,仔細確認車裡人的身份,才謹慎的把門打開。
  而後,車子往前開,穿過植滿粗壯的香樟大樹與挺拔龍柏的寬廣庭院,最後停在一楝巨大的建築前。
  建築物的前方,有著歐式的噴水池,車道繞著水池,成了一個圓環。白熾灼目的燈光,從最上方往下打亮,照亮每根大理石樑柱上,精緻華美的雕刻。
  寬敞的大門兩旁,甚至還擺放著兩尊比人還高的銅獅,神態栩栩如生。
  放眼整個上海,富豪雖多,但如此放肆奢華的人,還是少見。要不是她早已知道,這楝宅子的主人是誰,肯定會誤以為,自己是來到了哪間外國使館。
  入冬的晚風,涼得沁心。
  「進去後,你別亂說話。」坐在她身旁的女人,對著隨身的梳妝小鏡,檢查牧容、整理頭髮一邊出聲交代。「先生問你時,你才開口回答,懂嗎?」她點頭。
  身旁的女人,有著一張很艷麗的臉。她曾經是這座城裡,最艷名遠播的女人,現在的她,即使已漸漸失去青春,卻仍深深懂得,如何吸引男人們的目光。
  她是白艷容,是這座城裡,最賺錢的夜總會「晨星」的老闆。
  車子剛停,就有人迎上前來,替她們開了車門。
  白艷容伸出了腿,上好的黑色真絲旗袍,跟同樣質料的真絲高跟鞋,襯托得她的腿柔嫩白皙,線條優美,引人遐想。
  真絲的旗袍,沿著修長美腿,開了長長的高技。白艷容只讓美腿一閃即逝,就從容下了車,旗袍的開技,隨著她行走時飄蕩,美腿在暗影中若隱若現。
  年輕的女子靜默的看著,知道那些看似不經心的動作,其實都是經過精心設計,為了吸引男人目光而下的功夫。
  而這個曾經風華絕代的女人,傾盡了數月的心血,鉅細靡遺的教導她,該注意的所有細節。
  雖然青春不再,但白艷容依然風韻猶存,當她下車時,所有男人的目光,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。很自然的,人們的視線,也落在白艷容身後,那個年輕女子身上。
  四周投射而來的目光,教她一時之間有些不自在。
  長久以來,人們的視線,從來都不會落到她身上。但是,幾個月之前,情況改變了,她必須學習著,從隱沒自己的存在,改為顯露自己,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。
  人們看著她,早已知道她的身份。她是白艷容所挑選的,所有人都知道,她來到這裡,是為了什麼。
  她試著不去在童人們的視線,一步步的跟隨白艷容,走進那楝彷彿要吞吃一切的雄偉建築。
  踏入門裡時.最先映入眼中的,就是大廳上方那座巨大的水晶燈。晶瑩剔透的水晶,經過巧匠切割,反射著耀眼燈光,璀璨而奪目。
  這里門禁森嚴,除了大門之外,入屋後又有一道檢查。兩個沉默的男人,冷漠得像門外那兩座銅獅,仔細的檢查了她們的隨身物品,確定她們手中的宴會包裡,只有梳妝小鏡以及口紅等等無關緊要的雜物後,才肯退開放行。
  走廊的盡頭,身穿西裝、舉止像個外國紳士的管家,早已等在那裡。
  「先生在書房裡,請往這邊走。」他溫和有禮的說道,面帶微笑,伸出左手,為兩人引路。
  他帶領著她們,來到一處偏廳。
  廳房裡頭,有著柔軟舒適的沙蠢,地上鋪著一大片花樣繁複的地毯,這裡也有燈,卻不是客廳那種巨大、充滿炫耀意圖的水晶燈,而是精緻典雅的小燈,每盞燈的燈罩,都像盛開的花瓣。
  這裡的一切,都很洋化,就連桌巾上,也繪滿西洋的紋飾。
  「請在這兒稍等。」管家說道,回頭交代,要僕人送上茶水。等到茶水送上後,他才靜靜的退開。
  茶香,緲緲飄散,縈繞在偏廳內。
  白艷容坐在沙發上,端起了桌上的茶杯,冷冷的說道:「等一會兒,如果先生要你留下,你就只能待在那間房裡,不要隨便到處亂走。明天,我會派人來接你。」她一邊說話,一邊不自覺的摸著手上的翠玉戒指。
  年輕的女人注意到了。
  她早已發現,當白艷容緊張時,就會摸手上的戒指,那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。
  雖然,白艷容見多識廣,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,從商界名賈,到政軍界的大老都有,但她們即將面對的男人,顯然讓她非常不安。
  短短幾分鐘內,艷麗的雙眸,已經朝牆上的鍾看了數次之多。
  「先生不喜歡太口囉嗦的女人,所以我才挑了你來。」擱下茶杯,白艷容繼續悄聲叮嚀。「他對女人一向很慷慨,如果先生喜歡你,或許會將你留下一陣子,那我們兩個都會很好過。」年輕的女子靜靜聽著。
  白艷容又說:「如果你能留下,千萬要記得無論你覺得自己有多受寵,絕對不要想去試探他懂嗎?」這次,年輕女子開口了。
  「我懂。」她輕聲回答,低垂著雙眼,注視著指尖在這段時間內留長的指甲。
  指甲被修剪得優美而光滑,還被搽上了目前最流行的指甲油,白嫩的十指上,那淺淡的粉紅更顯得誘人無比。
  其實她並不習慣將指甲留長,但是「晨星」夜總會裡的女人,個個都是如此。所以,她必須習慣,留長的指甲所帶來的不便;就像是她必須習慣,旁人異樣的視線。
  白艷容看著身旁那個總是沉默寡言、但美麗非凡的年輕女子,再度耳提面命的叮嚀。
  「拿他願意給你的,其它就不要想。要找長期飯票,等之後再去挑,先生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。」她一再的提醒,不厭其煩的警告,「女人對先生來說,都只是隨手可丟棄的物品。不要想利用他,或想攀上他,上次那個,就是因為太自以為是了,我希望你比她聰明些。」年輕女子再度點了點頭。
  白艷容點起了一根煙,半瞇起眼,吐出氤氳的白煙。「要記住,先生,可不是小貓咪哪!」先生。
  那是這楝豪華洋宅裡的人們對主人黑仲明的稱呼。
  他不是商界名賈,也不是政界名人,他是上海惡勢力的帝王。
  十年前,黑仲明二十三歲的時候,便承接了父親留下的勢力。在這十年之內,他迅速的擴展地猴,吞吃其它較小的黑幫,成為上海黑暗勢力中的一方霸主,左手和國內的政商界握手,右手和洋人掛勾,在這個城市裡,無論黑白兩道,都要畏他三分。
  他也是全上海地下最有權勢、最凶狠殘忍的人之一。
  黑仲明手裡的江山,或許有一部分是父親留下來的,但他維護地盤、擴展勢力的手段,卻遠比父親還要凶狠殘酷,人們對他既畏懼又害怕,連拿他的名聲來嚇不乖的小孩都不敢。
  牆邊的立鐘,顯示時間的流逝。
  抽煙並沒有辦法讓白艷容掩藏心中的煩躁和緊張,她輕聲的叨絮著那些,早在過去幾天一而再、再而三重複的叮囑。
  不要惹惱他、不要件逆他、不要隨便別的房間,不要偷聽他說話,就算聽到什麼,也要假裝什麼都沒聽到--板上的吊扇,緩緩的旋轉著,一次又一次的驅散氤氳白煙,卻驅散不了空氣中煩悶與緊張氣氛。
  就在第一根煙即將燒盡時,通往書房的門打開了。
  白艷容微微一驚,迅速熄掉了手中的煙,然後站起身。身旁的年輕女於,也跟著起身,動作輕盈無聲。
  三個男人從那間房走了出來,臉色都有些難看。他們的視線,短暫逗留在她們身上,其中一個還打量了她幾眼。不過,沒有任何人開口攀談,男人們很快的離開偏廳。
  滿頭灰髮的管家,再度出現,有禮的說道:
  「先生請你們進去。」白艷容擠出笑容,領著安靜的她,走進了那間書房。
  書房裡頭,只有一個男人。
  那個男人穿著白灰相間的條紋長袖襯衫,和黑色的西裝背心,以及同樣款式的黑色西裝長褲。
  他將襯衫的袖子,捲到了粗壯的手臂上,頸上的領帶也已經鬆開,只是掛著。
  他背對著門口,凝望著窗外的夜色,看起來相當輕鬆愜意。月亮剛剛才升起,大如圓然,而他就站在落地窗前.手裡拎著一杯酒。
  她們走路的聲音,全被地毯吸收,但是她心裡明白,那個站在落地玻璃窗旁,背對著她們的男人,清清楚楚的知道,有人進來了。
  但是,他沒有回過身,只是看著那輪明月,喝著杯裡的酒。
  即使背對著人,這個男人也給人很大的壓迫感。
  身旁的白艷容,甚至不敢開口,只是緊張的站著:所以,她也跟著站著。
  身後的門,被管家關上了。
  她可以看見他的臉。因為屋裡燈火映照在前方的玻璃窗上,他深刻的五官,透過倒影清晰可辨。
  下一秒,黑仲明的視線,透過玻璃窗和她對上。
  她的心頭,驀地一跳。
  他在看她!
  玻璃窗上,映出他的舉止。他正看著她,喝著酒,慢慢的打量著。
  那一瞬間,她全身發冷,只覺得自己像是,被老鷹看中的白兔、被蟒蛇盯上的青蛙,全身無法動彈。
  這個男人,即使在自己家中,也不曾放鬆絲毫戒備。
  很顯然的,從她們進門的那瞬間,他就在端詳她了一玻璃窗上的倒影在端詳……雖然已經和她對上視線,黑仲明的視線,依然從上到下,再從下到上,毫不收斂的盯著她瞧。
  然後,他轉過了身。
  當那雙如野獸一般的黑眸,直接盯著她看時,那種被逮住、被扒光的感覺,變得更加明顯。
  她的心跳,不自覺加快。
  他的眉目俊朗,外表看似斯文,其實又藏了八分獸性,而且全上海的人都知道,斯文這兩個字,和黑仲明根本掛不上邊:無論是他的敵人,或是朋友,都在私底下稱呼他為「黑豹」。
  那一身考究的西裝,其實只是,他美麗的偽裝。
  或許,她應該要垂下視線,但是在那一瞬間她根本無法動彈,只能瞪著他,手心因緊張而微微冒汗。
  「先生--」當黑仲明把酒杯放回桌上時,白艷容緊張的開了口,但話聲未落,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。
  他坐回桌後的大皮椅裡,冷冷的開口。
  「進來。」管家推門而進,恭敬的通報:「先生,宋三爺來了,要請他稍等一下嗎?」黑仲明的注意力,瞬間從她身上移開。
  「叫他進來。」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冷。
  白艷容有些侷促不安。
  「那麼,那我們先出去。」她忐忑的說道。
  「不用。」黑仲明拎起厚重的玻璃酒瓶,將瓶內琥珀色的,倒進水晶酒杯裡。
  門外,一個唇邊留須、身穿西服、戴著眼鏡,年約四十的男人走了進來。他一進書房,瞧見房裡的兩個女人,先是微微一愣,接著很快就轉開視線,不敢多問,更不敢多看。
  宋三爺看著原木大桌後,正在喝酒的黑仲明,嚥了嚥口水,問道:「先生,您找我?」「坐。」他不答話,反倒指了指桌前那張椅三爺推了推金邊的眼鏡,緊張的拉開椅子。
  韁硬的坐下。
  黑仲明瞧著他,擱下水晶杯,一手擱在扶手上,一手曲起撐著下巴。「你不知道,我找你做什麼?」三爺臉色發白,卻還是舔了舔乾澀的唇,硬著膽子,試圖擠出一絲微笑。「不知道。」黑仲明拉開抽屜,拿出了幾本冊子,丟到桌上,挑眉問道:「這些呢?你也不清楚?」看著桌上那幾本賬冊,三爺整個人為之一震。
  那幾本冊子,都是他的私人賬冊,是他親筆紀錄的,也只有他才曉得有這幾本私帳;照理說,它們應該都好好的,被他鎖在保險箱裡才是,怎麼會被黑仲明拿到手?
  瞪著眼前的男人,三爺耳裡轟轟作響,臉上血色盡失,光潔的額頭上,滲出了冷汗,他慌張的解釋。
  「我不知道先生您從旁人那兒聽來了什麼,但是我絕對沒有--」話還沒說完,只見黑仲明什麼也沒說,只是微瞇著眼,舉起了手,伸出食指,他的語音就不自覺梗在喉中,再也吐不出半個字。
  「我只問你一件事。」他一手仍撐在下巴上,冷冷的、淡淡的,瞅著汗如雨下的宋三爺,開口說道:「上個月二十,貨倉失火的那天晚上,你人在哪裡?」簡單的幾句話,卻教三爺全身顫抖,面如死灰,幾乎連呼吸也停了。
  書房之中,一片死寂。
  豆大的汗珠,滑落三爺的額際。
  黑仲明往後靠在椅背上,一雙如刀的冷眼,依然盯著他瞧,薄唇吐出冰冷的字句。
  「國有國法,家有家規。」刺人的寒意,從脊椎爬了上來,三爺抖顫得如風中落葉。
  這八個字,已經宣判了他的死刑。
  盜竊幫內財物者,死!
  更何況他還是監守自盜,罪加一等!
  「念在你替幫裡拚了二十年,我給你一個晚上還錢。」黑仲明冷眼瞧著他,慢條斯理的說道。
  「你自己好好看著辦。」看著主子無情冷酷的面容,那一瞬間,三爺就已經知道,自己肯定活不過明天。
  他因為賭、因為貪,忍不住污了幫裡的錢財,偷了一次之後,就無法罷手,甚至還在貨倉放火,藉以掩飾他的罪行,把虧空的財貨,都推給火災。
  而他私賣貨物,轉手得來的金錢,也老早被他賭光了。
  爺雙眼無神,頹喪的垂下了腦袋,顫抖的站起身來。
  還?
  他苦笑著。
  拿什麼來還呢?那筆款子大得驚人,就算給他一百個晚上,他都還不出來,更何況是一個晚上?
  他只剩爛命一條而已。
  或許,他應該要試著求黑仲明寬限幾天,但這小子分明是要他死,跟在黑仲明身邊那麼久,他從未看見,這人饒過誰。
  心念電轉問,驀地,三爺把心一橫。
  他迅速掀起西裝外套,把手伸到腰後,掏出了慣藏的手槍,瞄準書桌後的男人--槍聲響起。
  同時,一聲慘叫,迥蕩在室內。
  「啊!」鮮紅的血,飛濺到半空,有幾滴甚至潑灑到年輕女子的臉上。
  即使是見過不少場面的白艷容,也因為這血腥的景象,掩面尖叫了一聲。
  只見,三爺原本持槍的手,多了一支銀色的拆信刀。那刀狠狠的釘入了他的手腕,只剩刀柄仍顫動著,可見力道之猛烈;他手中的槍,則早已掉到地上,左輪手槍落地時,走火射出一顆子彈,擊穿黑仲明身後的落地玻璃窗。
  三爺緊握著血流如注的手,滿臉都是驚恐。
  黑仲明仍是面無表情的,坐在那張大皮椅上。
  他平靜如常,冷冷的看著一切,彷彿不曾在那危急的剎那,射出那把純銀的拆信刀。
  「你還有十個小時。」他瞧著桌前那傢伙,揚聲道:「老張。」管家老張聽到叫喚,這才開門走進來。這屋子裡太常出現見血的場面,他早就習以為常,對這血腥的景象,完全視而不見,只是躬身詢問:
  「先生,有什麼吩咐?」「把他丟出去,別弄髒了我的地毯。」「是。」老張一拍手,書房門外立即走進來兩個人,迅速的架住受傷的三爺。
  「做什麼?放開我--黑豹!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從你父親還在的時候,就已經在幫裡了……給我個機會!給我個機會啊……」三爺掙扎著、抗議著,淒厲的叫喊,迴盪在屋裡。隨著他被人拖走,那嘶喊聲也愈來愈遠,最後再也聽不見了。
  書房的大門,再次被管家緊緊關了起來,房內再度陷入沈寂,只剩下白艷容緊張的呼吸聲。
  桌後的男人,態度依然輕鬆,像是才剛剛吃完早餐,而非經過一次襲擊。
  他慢條斯理的,將有些微鬆脫的右手衣袖,重新卷折好,再度將注童力放回年輕女子身上。
  捲好衣袖後,他站起身來,緩步上前。
  她看著黑仲明起身,看著他走上前,來到她面前,看著他用那雙冷酷的眼,再次盯著她,也看著他伸出手,用拇指的指腹,抹去她臉上被濺到的鮮血。
  她無法移開視線,只能站在原地,感覺自己的心跳,一次比一次快。
  他的拇指,比想像中溫暖,甚至是……燙的……她很想躲開,但是卻只能站著,任由他的拇指,抹過她的臉,彷彿在那裡烙了燒紅的鐵。
  他站得這麼近,近到她能聞到,他嘴裡威士忌的味道。
  黑仲明有趣的看著她。
  這個女人很特別。
  她很美。
肌膚白哲,發如墨染,眼似清泉。
  但,美麗的女人他見多了,可是像她這樣,看見這種血腥的場面,卻能不動半點聲色的,她還是第一個。
  不知道是嚇傻了,還是因為膽子大,她甚至沒有試圖閃避宋老三的血。
  她也沒有躲避他的視線。
  「叫什麼名字?」他看著眼前的女人,問道。
  那低沉的聲音,激起一陣莫名的寒顫,她深吸一口氣,張開了嘴,聽見自己開口回答。
  「牡丹。」他劍眉微微一挑,然後毫無預警的,他低下頭,吻了她。
  牡丹震驚不已,幾乎忍不住要推開他。但是當她的雙手,觸碰到他背心的那瞬間,她又及時想起,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。
  所以,她忍了下來,只是隔著衣料覆著他的胸膛。
  即使是一瞬間的反抗,也無法躲過他敏銳的知覺。寬厚的大手,攬住她的後腰,將她摟得更緊。
  她不斷告訴自己,應該要順從,卻沒有辦法完全做到。
  黑仲明的唇舌,霸道而強勢,讓她忍不住想要反抗,可他握住了她的後頸,迫她抬起頭來,感覺他、迎合他。
  他是一個男人。
  牡丹很清楚的意識到這件事,他讓她清楚的感受到,他強大的,她沒有辦法呼吸,幾乎就要溺斃在這個可怕的男人懷中。
  然後,他退了開來。
  她大口喘著氣,看著眼前神色自若的男人,只覺得自己狼狽得像是,剛剛逃過一劫的獵物。
  黑仲明睨著她,一雙眼,依然很冷,卻多了一絲征服者的滿意。
  他以拭過血的拇指,撫過她被蹂躪過的紅唇,然後轉身,拿起原本被丟在一旁的西裝外套,走出書房。
  牡丹心口一緊,身旁的白艷容,倒比她還要著急。
  「先生?」「你可以走了。」「那牡丹她……」黑仲明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,甚至沒有回頭再多看她或白艷容一眼,只丟下言簡意賅的兩個字;「留下。」
  
  接連數日,牡丹不曾再見到黑仲明。
  在冷淡寡言的管家安排下,她住進大宅深處,一間寬敞奢華的臥房裡。房裡的所有傢俱不論是洋式或是中式,全都精雕細琢,奢侈而昂貴。
  中式的雕花大床上,有著厚厚的軟墊,被褥則是米色的皮草:暖軟的地毯,鋪蓋房內每個角落;厚重的絲絨窗簾,遮蔽了光線,洋式的燈台,不論白晝或夜晚都亮著,燈光照拂過的地方,都有著暈黃的色調。
  臥房的角落,有著一張梳妝台,擺放著數瓶的外國香水。縹緲的香氣,從未拴緊的瓶口透出來,瀰漫在空氣中。
  住進這裡的頭一晚,牡丹靜默的坐在床邊,雙眼注視著那扇門.等待著黑仲明的出現。
  然而,出乎意料的,他並沒有踏進臥房。
  事實上,他離開了宅邸。
  她並不曉得,黑仲明去了什麼地方、做了什麼事情。而她也不認為,那些在大宅裡頭無聲走動、專注於工作、全像是被割了舌頭的僕人,會有膽子透露半點關於他的行蹤。
  可口的三餐,按時送進房裡。
  頭一天的西式早餐,牡丹只吃了幾口,絕大部分的食物,都是擱得涼冷之後,才被僕人收走。
  但,下一餐僕人送來的餐盤裡,所擺放的則是精心烹調、滋味清淡的中式菜餚。
  不論是在屋內走動的僕人,或是在廚房內掌杓的廚師,這楝太宅裡的每個人,全都戰戰兢兢、克盡本分,不敢有絲毫的疏忽。
  牡丹並不知道,這些人是不是尊敬黑仲明。
  但是她可以確定,這些人的心裡,一定都懼怕著他。
  黑豹,是個可怕的男人。
  溫柔婉約的夫人,在派她隱藏身份、前往白艷容身旁時,曾慎重的這麼說。至今牡丹仍清楚的記得,當時夫人美麗的面容上,所流露的嚴肅神情。
  夫人的慎重,是理所當然的。
  全上海的人,都知道黑仲明有多麼可怕,他的殘酷行徑,在每個人口中流傳。而她,更是親眼見過他的冷血無情,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,黑得像是無星的子夜,視線更是銳利如刀。
  腦海裡的記憶,讓她不自覺的收緊雙手。直到掌心傳來刺痛,她才鬆開有些韁硬的十指,但柔軟的掌心,已經被指甲按壓出數個彎月形的泛白痕跡。
  她還是不習慣,將指甲留得這麼長。
  抬起頭來,牡丹的視線,與鏡中的女人對上。
  鏡中的女人,清麗而白哲,柔軟的黑髮,烘托著精緻的五官,看來柔弱如初綻的春花,而她身上的黑絲暗花旗袍,刻意在胸線與腰間收緊,讓布料貼著曼妙的曲線起伏,更是刺激著男人的視覺與。
  下一瞬間,牡丹避開視線。
  除了指甲之外,她更不習慣的,是映照在鏡裡的影像。那柔弱、纖細,不堪一擊的嬌弱女子,跟她之前在鏡中所見的,是那麼的截然不同。
  只是,視線避開鏡子,卻又落到房間中央那張鋪滿皮草的大床。
  天花板上的吊扇,一次又一次的旋轉著,切碎了暈黃的光影。
  夫人的話語,再度閃過腦海。
  黑豹,是我們的敵人。
  敵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