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-惡魔的天使新娘

Mila | 閒聊八卦
  如果黑色是我所能擁有的羽毛,我寧願選擇當只黑烏鴉。
  有則童話說,烏鴉想競選世界上最美的鳥類。它聰明的收集了許多鳥羽毛。有來自黃鶯的,有來自孔雀的,還有天鵝、鸚鵡等等各色的羽毛,它將這些不屬於自己的絢麗羽毛往身上粘,裝扮出一隻前所未有的美麗烏鴉。它驕傲的一如灰姑娘換上新衣,站在台上選美。果然一舉擊敗所有的參選鳥兒。
  眼尖的孔雀認出自己的毛,一口咬走了它。接下來,鳥兒們紛紛奪回自己的毛。最後,美麗的羽毛脫落,只留下一身是黑色的烏鴉。
  然而,我選擇了當只黑色的烏鴉,心滿意足的守著自己的黑羽毛。我保證我會十分愛惜的保護羽毛。不論風霜,我都會讓這些黑色羽毛在花紅燦爛的其他鳥兒間,散發我黑色光亮純淨的毛色。是的,我寧願自滿的守著我的黑羽毛。
  黃鶯的歌我不會吟唱,只能呀呀。孔雀的屏我無法展開,只懂得在電線桿上徘徊。天鵝的優雅我沒有,只是偶爾揮揮翅膀在天空轉轉圈。
  我也許是只雄的烏鴉,也許是只雌的烏鴉。不管我是雄的烏鴉或雌的烏鴉,因為我的不突出、不亮麗兼毫無色彩,所以我也只能吸引到烏鴉。
  可是烏鴉配烏鴉就很好,因為我也是烏鴉。
  天鵝驕傲沒有慈悲。黃鶯纖細沒有韌性。孔雀虛華沒有實心。
  烏鴉該配的就是烏鴉。不論是老的烏鴉,小的烏鴉,胖的烏鴉,瘦的的烏鴉,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大不小的烏鴉,都來我身旁。聽我呀呀,陪我飛飛,偶爾一起排排站在電線桿上。也許,我就是你這生的烏鴉,好嗎?
  有人討厭烏鴉,因為它太黑太醜聲音太啞。
  可是烏鴉不黑不啞,會是什麼烏鴉?當被那堆羽毛層層蓋住後,它既不是烏鴉也不是其他的鳥兒,它該當自己是什麼?
  烏鴉也喜歡美,問題是羽毛太黑,聲音太啞,所以你不懂我。
  讓我當我的快樂烏鴉,請看看我黑羽毛有多柔亮吧!  
  傳說--惡魔住在地獄。那火燒一樣的地方,終年不停的煉火燒炙著罪惡深重的人們。他揮動他駭人的披風,冷眼笑看人們的掙扎和苦痛,與死神為伍。以其邪惡俊美的面孔與千變萬化的手法,誘人沉淪於地獄之火中,無法自拔。
  *****
  閻旭七歲。他走上陰森森的樓梯。七歲小男孩的心中,陰暗隨之而來的恐懼,早巳深深的捉住他不放,扼住他的呼吸。
  「媽媽?」他怯怯的往樓梯頂上呼喊著。
  清晰可聞的叫罵聲,仍然不停的灌注到他耳中。
  「你瘋了,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給你我的兒子?小旭不可能留在你的身邊。」
  「我是他的母親,我當然要我的兒子。」
  「我們閻家的子孫,要留在這間屋子裡長大。」
  「閻正清,你不要逼人太甚。你在外面養女人我不管你!你帶回家裡我也不管你。你還想怎麼樣?離婚,也就罷了。要我放棄我自己的兒子?你休想。」
  「休想?休想的是妳。你真以為自己能養小旭嗎?考慮一下你自己的身體狀況。」
  「呸,小旭是我兒子,他到哪兒我就到哪兒,否則我絕不離婚。」
  「你以為這樣能要脅得了我嗎?」
  「閻正清,是你逼我的。」
  「我逼妳?是妳逼我吧!我已經容忍你很久了。」
  接下來傳出的是驚天動地的摔東西聲。
  閻旭那張清秀可愛的小臉上,圓圓的一雙黑色大眼,淚水撲簌簌直流。「媽媽。」
  「啊!」
  尖叫聲劃破了天際。
  閻旭驚懼的張大了眼。
  「你該死!」
  他聽見母親的聲音拔尖捏高了說著,一點也不像平日那溫柔細語的聲音。他幾乎都認不得了。
  「去死!你該死!是你!是你的錯!」
  一片的靜瑟。
  只有母親瘋狂的笑聲,在笑聲之後是哭聲。
  門開了。門內的燈光,照亮了陰暗的樓梯,閻旭也看到了母親。
  惡魔。
  渾身沾著血,紅紅的血,到處都是。她的手上、發上、甚至是臉上。母親的衣服被撕破了一大塊,亂糟糟的。
  「小旭。」母親又溫柔的喊著。
  「媽媽。」閭旭由趴伏的樓梯上,緩緩的抬起臉看著母親。
  「過來媽媽這裡,小旭,快來啊!」
  閻思湘蹲下身,抱住了衝到她懷中的小旭。「好乖!好乖!」
  緊 窒的擁抱,閻旭能感覺到母親是不同的。他想要看看這究竟是不是母親,但他掙不開母親的手臂。
  「小旭。」銀光閃起。
  痛,像一道燙人的火炙燒過肌膚。閻旭卻嚇得連哭都忘記了。母親的臉,母親的手,她手上的刀,血紅的一片天,母親最後溫柔的笑。
  「別怕,媽媽很快就來陪你了。」
  岳可玟很習慣碰釘子了。
  因為她的興趣與眾不同。
  假如說,她喜歡音樂--錄音帶行多得是;喜歡畫畫--博物館畫廊裡面都有;喜歡看電影看小說看帥哥--市場上應有盡有。
  可是她喜歡的東西,不是那麼容易就見得到的。
  她喜歡什麼?
  她喜歡考古--不是去挖死人骨頭的那一類。
  她做的是中古時代的文學考究。
  通常這種東西,大概在台灣是英雄無用武之地。
  她也不打算要在台灣找到什麼東西供她研究。她會出國去搜集一堆的資料,然後帶回來,像是只回家過冬的熊一樣,慢慢的消化完她三季辛勤的工作
  台灣對她來說,像個藏冬的地方。
  不像她的天才老哥,這裡是他準備一展鴻圖的地方。
  不曉得她家那棟被火燒的房子怎麼樣了?
  可是新聞照片上的大哥大嫂臉上的表情挺愉快的,所以她猜一切已經圓滿大結局了。
  既然如此,那他們的事也不再重要了。可玟把有關岳邦樵的思緒推到一旁去。
  話說回來,剛才提到碰釘子。
 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?明知道會碰釘子,可是她還是照樣站在這裡等著那根釘子敲到她的鼻頭上。
  因為當她聽到自家後院有珍寶的時候,就顧不得冬藏的規矩,興匆匆的跑來了。
  要她打消主意?想都別想。
  自家後院?喔!就是指台灣嘛!
  她一位要好的朋友兼死黨傳真來函說,在台灣南部的一個氏族擁有珍貴的中古世紀文獻,而且是他們最有興趣的「魔鬼」典章,問問可玟有沒有聽說過。
  天吶!要是她聽說過,她還會坐在家裡管兄嫂的閒事嗎?!
  可玟當下捆好包袱,直下台南,來到這荒僻的地方。以她現代的眼光來看,這種三十分鐘找不到一輛計程車的地方,稱呼荒僻還不夠完美。
  她按下門上的對講機,並且連按了數聲。因為這樣才會有人回答。
  「請你離開,小姐。你若是再不走,我們只好請警車來了。」門內的聲音,恭敬而有禮的說。
  「離開?我連輛牛車都招不到。」可玟半笑不笑的說:「也許警車正是我需要的。」
  「很好。」那人竟說。
  「喂!等等。」可玟不希望邦樵得花上四、五個小時的車程來保她出警察局。
  「你還有事嗎?」
  「我剛才是開玩笑的,我只是想問一下,你們裡面有沒有電話,可以讓我叫一輛計程車嗎?我真的等不到計程車也不是我的錯。」
  要是真以為她是要乖乖離開,那就太不瞭解岳可玟了。
  她那是障眼法,只要他們讓她進了門……嘿嘿!她的爸媽常說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可以說動死神放下他手中的獵物。
  「抱歉。這點我們無能為力。」
  「你們不會這麼無情吧!」
  「小姐,請你向前走個五、六百公尺左右,有幾處農家,你可以向他們借電話。」
  噢!氣死她了。岳可玟生氣的瞪著那扇起碼足足有兩公尺半的高大鐵門。她猛踢一下牆角,這家人可能都是吃「釘子」長大的,這麼會給人釘釘子。
  哼!她不會善罷干休的。她一定要見到那批文獻不可。不然,艾琳一來,準有她笑的。
  岳可玟伸伸腰,舉目四望,她提起背袋,準備朝那五、六百公尺的長途跋涉邁去。
  她不懂為什麼擁有珍寶的人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。
  在她的研究生涯中,碰到這類人的釘子已是不計其數,她知道怎麼應付他們。她明天再來、後天再來,只要她有耐心,總會敲開這扇門的。
  很恐怖喔!這麼有死纏爛打精神的人。
  幸好,可玟對自己說一聲,只有對於她的興趣她才能這麼堅持,其他的……就青青菜菜放水流了。
  *****
  「她來了。」歐陽烈看著監視器,語氣輕快的說。
  這代表他又有事做了。
  「嗶嗶。」門前的通話器響起。
  「閻宅,請問你是哪位?」
  「嗨!老兄。又是我,別說你不認得我,我現在作惡夢都會夢到你的聲音。下次你要拒絕我的時候,能不能稍稍放一點溫暖,你那種冷冰冰的聲音--」
  「小姐。」歐陽烈唇邊帶笑,但語氣仍是寒冷的說:「請說出你的來意。」
  她大聲的朝對講機歎了口氣,「請問一下,我何年何月何日有幸能見到閻先生?」
  「請到台北的閻氏五號大樓的三十二樓--」
  「去向他的秘書接洽是嗎?」她也不客氣的說:「我打過電話去了。你們公司生產皮球嗎?」
  「據我所知,有運動器材部。」這和她的約會有關嗎?歐陽烈納悶。
  「你們的皮球一定賣的不錯,個個都練得好本領。」
  「抱歉?」
  「她是指你很會踢皮球。」在歐陽烈身後的閻旭,冷冷的說。這點才讓歐陽烈差點跌下椅子,奇跡出現了嗎?閻旭竟然出現在這裡?
  「只要請你轉達一聲,給那位神秘的閻先生。我不是什麼小報的記者,我也沒興趣知道他究竟有什麼樣的私生活。我是規規矩矩的研究員,只要讓我看一眼那些文獻,我馬上就離開。請他考慮一下,幫助文學研究也對他的名聲有所提升。」
  歐陽烈一邊聽著,一邊回頭看閻旭依舊莫測高深的臉。他揚起一眉,無聲的詢問著閻旭。閻旭緩緩的朝他搖了搖頭,可是雙眼則專注的看著螢幕上那張熱切等待回答的臉。
  那是一張充滿熱切的臉,也是具有亮眼生命力的。那耀眼的生命力閃耀在她貓般微揚的大眼裡,在她彎成極佳弧度的兩瓣豐滿的唇上,也在她小而堅定的下巴上。
  這個女孩子,整個人都在發光。那不是因為他們的螢幕效果好,而是她的氣息連機器也抵擋不住。耀眼而奪目,像是一個令人驚訝的天使。
  天使?
  閻旭望著她,「拒絕她,不要讓她再出現在這裡。」接著,他扭頭走出了警衛室。
  歐陽烈傷腦筋的搔搔頭,他在閻家管大門當看門犬也有一段日子了,從沒看到這 傷腦筋的狀況,說要拒絕這小妮子簡單,可是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別再出現在這裡呢?
  她可以天天走到這裡,每天按門鈴,問一聲無傷大雅的話:「我能進來嗎?」
  他們能因為這樣告她嗎?就算能,也不值得對一個小女生這樣動氣嘛!
  「小姐。很抱歉,閻先生還是無法見你。你說的文獻不在這裡。」
  「我要見到閻先生,讓他當面和我確定。」她不放棄的態度,讓歐陽烈很頭痛。
  「呃……閻先生嘛……他這兩天就要出國一趟,很久才會回來。所以,你還是去向台北的秘書小姐約時間吧!」
  歐陽烈知道繡紅不會讓他的謊話穿幫,所以放心的說。
  「是嗎?」
  雖然螢幕是黑白的,但歐陽烈揉揉眼皮,他發誓他看到那女子的眼中閃過些什麼。
  「請回吧!小姐。」
  她又大大的歎聲氣。可是他的鼻子嗅到不對勁,說不上是哪一點。
  「很遺憾,看來我這小小的拜訪,必須到此為止了。」她說:「謝謝你的耐心,希望你是個好人。」
  「啊?」
  「拜了。」她揚揚手,在各個不同角度的螢幕上,只見到她轉身離開的模樣。
  歐陽烈只好把這當成是她的最後一次拜訪。
  *****
  他站在三樓陽台的陰暗中。不遠處,可見到路上她修長勻稱的身影騎上自行車,隨風在奔跑的髮絲揚在身後。
  「奇怪的女人。」背後,一個柔細的聲音說。
  閻旭沒有費神回頭。
  「可是起碼她得到你的注意力了。那是我花了三年的時間都沒法辦到的。」她站起來,站在他的身後,手有一搭沒一搭的畫著他的背脊。
  「也許,」她悶悶的說:「我該學學她,每天在你家門口按按鈴,說點俏皮話。」
  他還是沒有開口。
  楚雲那張艷麗的嬌顏換上一抹怨懟,「你就是不肯多在乎我一點。」
  「我告訴過你。」
  他的冷淡更讓她火氣上升。「閻旭,你不要表現得那麼難以相處,說不定我們會有未來的。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這樣?」
  閻旭挺起肩,「我讓老烈送你出去。」
  「我沒說我要離開。」楚雲很懂得他的拒絕手段。
  「再見。」這是他僅說的話。
  楚雲乾脆將自己擺到他身前去,擋著他說:「你就這麼希望我不要來?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已經不多了,你要是繼續這樣下去,我懷疑你會有多少朋友。你聽我專家的勸,把自己放鬆一點,我會很高興見到你愛上某個人,即使那個人不是我。」
  愛情?閻旭低頭看著楚雲,「下次要來之前先通知我。」
  他輕輕鬆鬆的移開楚雲,往他自己私人的領域中邁步而去。楚雲詛咒著,知道他會做的不過是把他自己鎖在那封閉的空間中。
  她應該叫永樹一起來的,有永樹在,他們之間就不會這麼僵硬。永樹總是有辦法讓閻旭稍稍表現得像人類一點,而不是像大家私底下取的綽號「惡魔」。
  今天注定她是不可能留下來了。楚雲走回客房收拾她的行李,自己走下了樓梯,沒有和吳嫂、江哥及老烈說一聲就離開了。
  *****
  「搞不懂你一個女孩子家,為什麼硬要到那鬼地方去咧?」楊媽媽是鎮上唯一一家小旅館的老闆娘,今天她又看到可玟風塵僕僕的回來了,知道她又去過閻家的地盤。
  「是工作。」
  「什麼工作要去找那怪物?」
  「怪物?」可玟對這稱呼抬了抬眉。
  「怪物還算好聽。有人叫他魔頭、魔鬼、惡魔,反正和什麼鬼、怪有關的都少不了他。」楊媽媽揮揮手說:「我說他是大怪物一個。」
  「你見過他?」
  「誰見過啊!」楊媽媽驚叫著,「聽說他長得很醜、臉上有一道很噁心的長疤。你知道的,因為他的媽媽瘋了,所以--」
  「所以怎麼樣?」
  「你沒聽說過啊?那件案子在十幾二十年前很轟動的。」
  「十幾二十年?我那時……不知道出生沒有,就算出生也才兩、三歲吧!」
  「喔!」楊媽媽點點頭,「那就難怪了。」
  「究竟是什麼樣的案子?」可玟不是好奇寶寶。可是閻家非得這麼神秘的道理在哪裡呢?她想知道。
  「唉,可憐。他媽媽有天發了瘋,殺了他父親,然後放火燒屋,她連自己兒子也沒放過,聽說臉上頸上畫了兩刀。但那小子命大,活了下來。  」
  「他母親呢?」
  「那還能活嗎?自殺死了。」
  「這麼可憐。」可玟同情心油然生起。「為什麼大家要喊他怪物或是惡魔什麼的?」
  這句話楞住了楊媽媽,「我沒怎麼去想。這些是外號嘛,還不就是他家族的那些惡名。誰不知道他家以前是軍閥,後來抗戰又逃到國外去,等到穩定了才逃到台灣。他們的錢都是些不義之財。那人又以神秘怪裡怪氣著稱。見過他的人都說,他是鬼怪投胎的,嚇都嚇死他們啦!」
  對於楊媽媽這種鄉願的看法,可玟不怎麼放在心上。可是有關那段遭遇若是真的,她倒頗能同情這傢伙的神秘兮兮。
  有那樣的過去,還要承受眾人的眼光……,她相信他需要一點保護色。
  這對可玟的計書,同樣沒有影響,既然她知道閻旭要出國去了,那麼她恰巧可以在不打攪他的情況下,潛進他的屋中,做點小小的研究。
  可玟不認為自己在冒險。
  她不會偷走任何東西,充其量,她頂多會拍下些照片,以供研究。重點不是文獻珍品,而是那些文字。對她來說,能解讀其上的文字,然後得到其中的訊息,知道文明的進展這些都是最重要的。一點小小的阻礙……
  這麼說好了,--只能延後結果,卻無法讓結果不發生。
  在她聽到有「魔鬼」典章的那一刻,她就無法不走到這一步了。
  想到「魔鬼」典章這讓她不由得一楞。現在照那些人的說法,「魔鬼」典章正是在一位「惡魔」的手中啊!
  可玟搖搖頭,向楊媽媽搖個手就往她自己的小房間走去。
  管它呢!反正惡魔明天就不在家了。
  *****
  他不在家。當可玟隔天縮在牆角下,等著月光躲起來時,心中一直念著。
  他不在家。她看一眼兩尺半高的牆。
  他不在家。誰知道牆壁後面有什麼東西?
  他不在家。希望沒有西藏獒犬。
  他不在家。差不多了,月光逐漸的暗淡在多雲的夜空,詭譎極了。
  可玟念了聲佛菩薩保佑,拿出她的家當。
  她有一堆家當專門用來破門而人的,足可以媲美專業小偷。
  既然講究一切要輕便。她只套上了件薄黑色毛衣及緊身黑牛仔褲。頭上的頭套及手套也沒有忘記。更重要的,她的護身武器都貼身帶著。她不希望裡面有麻煩,但是有的話,她一定要能安全脫身,不然的話……
  她在護腕上及腳踝上小心的裝上一具具有吸壁性的活動圓盤。它可以讓她爬上那座牆而不用冒險的拋繩進去。
  她由側邊的門牆開始攀爬。
  小心翼翼的,她一厘厘往上移動。她感覺得到上層傳來電力發出嘶嘶的聲音。老天,這裡的守衛可真是卯足了勁,嗯?
 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。可玟由腰袋中,取出一個紅外線眼鏡,讓她可以看見那些無形的電網有多麼密集。
  可是這種電網,偶爾也會失靈的,譬如一隻低飛的鴿子,一隻不識相的貓咪。或者……可玟由腰包的另一側拿出她事先準備的一隻小白老鼠。
  她把它放到城牆上。不久,電網果真發亮起來。
  這之後,會有一到兩分鐘的中斷期,這時,也就是進攻的最佳時機。
  可玟一個俐落的翻身,翻進了院子裡。
  她在心中叫了一下,這可真是我的老天啊!
  她看到的是一座矗立高大的屋宇,起碼佔地有三、五百坪。而她站的院子--一棵樹也沒有。
  懂了吧!她站在一片綠地上--只是夜色中的綠地是黑的,四周沒有半點可供遮掩的地方。而如果在牆上有監視器的話,她八成是逃不過人家的法眼了。
  她什麼都想了,就是不曾想過自己會站在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院子,除了滿地該死的草。連朵花兒都沒有,這是什麼樣的院子?
  可玟真希望自己是只蒼蠅,如此一來,就可以飛離這裡了。
  而現在,她前進不能,後退……
  幾秒鐘過去了。
  幾分鐘過去了。
  可玟咬咬唇,決定大大方方的穿越這片綠地,直接去敲屋子的大門。
  既然閻旭不在家,也許他們會讓她瞧瞧典章。
  她走到門口,門已經自動的開了。
  「岳小姐。」歐陽烈對著她說。
  「嗨!」  
  歐陽烈不知道自己該拿這小女生怎麼辦!
  「你打算把我關起來嗎?」可玟開口說。
  「那是我老闆的權利。我只需要通報這件事給他。」他冷淡的說。
  可玟打量著歐陽烈。
  他四十開外,黑濃的發中已出現銀絲,眼角的紋路及不曾閃現波瀾的眼,都說明了他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。
  「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?」
  他沒有說不。
  「既然閻先生不在家,那麼,我假設今天這裡的安全設施是在你的管轄之下吧!」
  他沒有說不是。
  「我知道我是擅闖民宅。你可以報警捉我,我不反對。」
  他還是保持沉默。
  「那……在你請警察來之前,可不可以讓我看一眼那些古文呢?」
  歐陽烈的臉皮上是面無表情,但肚子裡可是累積了一堆笑。這小女孩在這幾分鐘的表情,除了小心翼翼、謹慎嘗試外,還有滿臉的希望。那種希望的模樣讓你捨不得說「不」。
  可是歐陽烈不是閻家的主子,他沒有權利說什麼。「我去問一問閻先生。」
  「你是說他在家?」
  歐陽烈點點頭。
  「可是--」
  「我那麼說是希望打發你,不是希望你來這裡闖空門。」
  闖空門?可玟很想告訴他,這一點也不像闖空門。這裡比博物館還戒備森嚴。可是她轉動了下眼珠,沒有把話說出口。
  「跟我來。」歐陽烈轉身往屋內走。
  咦?莫非她有這榮幸見到閻家的主子嗎?
  他打開一間裝飾古樸的小起居間。「你在這邊等,請不要擅自離開。我問過閻先生後,馬上就回來。」
  「謝謝你。」可玟認為這是她現在唯一能說的。
  他們沒有立刻將她扭送法辦已經大出她的意外,現在又這麼慎重的去問他主子,這可說是很禮遇了。
  歐陽烈關上門後,讓自己在門外揮發完那些笑意,才舉步走向閻先生的書房。
  他的書房在屋中的最高層--五樓,是閻先生的天地。沒有得到允許,連他都不能擅自闖進禁區。
  記得剛到閻家時,他就對這屋中有這許多的禁地感到訝異。不只是他的書房,還有這閭屋子的地下室,藏在屋後的唯一一座玻璃花屋,這些都屬於禁區。闖人禁區當然不可能勁死,可是……就別想在閻家混下去了。
  而這飯碗不是白捧的,閻家的待遇高出外界許多。
  「閻先生。」歐陽烈站在他書房門口。
  「進來。」
  閻旭一身寬大的睡袍,顯然是被吵醒了。「有訪客?」他挑起一眉問。
  歐陽烈點點頭,走到他書桌前,打開了一架裝設很久卻很少使用的顯示器。他按下幾鍵,螢幕轉到起居室的一角。
  「就是她,岳小姐。」歐陽指著螢幕說。「她試圖趁你不在的時候,說服我給她看那些文件。我需要報警嗎?」
  閻旭淡淡的說:「你不想報警?」
  「是。」歐陽烈坦白說:「我想她是個無害的小東西。只不過是對她所研究的事稍微熱中了一點。」
  「那麼你已經做了決定了。」
  「你才是能做決定的人。」
  閻旭還是淡淡的說:「我說過我不想再見到她。」
  「她出乎意料的固執。」
  「那麼,讓她不要太固執。這就是你的工作。」閻旭以決定的口吻說:「讓她走,可是不要讓她再次出現在這裡。」
  歐陽烈知道這是自己下台一鞠躬的時候,可是……「可以讓我說一句話嗎?」
  閻旭有些意外的看著他。
  這張老臉也知道臉紅,歐陽烈感覺自己雙頰的溫度上升,「我……我是想說……我不是要幫她說話,可是……讓她看一下那些文件並沒有關係。她應該不會帶出去或者--」
  「老烈。」閻旭的眼光銳利起來,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,歐陽烈知道自己踰矩了。
  在他的眼光下,即使是最天真無知的孩童也要退縮。「是……是。我知道了。」
  閻旭點了下頭,看著歐陽烈走出了書房。
  螢幕上的女孩仍在左顧右盼著。她移動到起居室擺設的書櫃前,碰觸著其中一座玻璃藝品。那是一朵高溫燒製的玻璃玫瑰。
  閻旭的臉上掠過一絲痛楚。  
  *****
  「我還是要請你離開,岳小姐。」歐陽烈很遺憾的說。
  可玟的失望寫得非常明顯。「警察什麼時候到?」認命的她說。
  「沒有警察。我們沒有報警。」歐陽烈說:「可是下一次,我無法保證。」
  可玟抬起頭頑皮的看著他說:「你怎麼知道我下一次還會來?」
  歐陽烈真的失笑了。
  「不錯嘛!我以為你不知道要怎麼笑呢?每次都裝酷。」
  「這不是裝酷。笑會使人失去戒心,戒心則是幹我們這一行的護身符。我不想死得莫名其妙的。」
  「死?老天,你不會是說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工作,竟要冒生命危險吧?」
  「閻先生有不少敵人。我們必須謹慎提防。」
  「是嗎?難怪他那麼排外了。」可玟搖搖頭說:「有錢人就是這麼可憐。」
  「你家的環境也不差,岳小姐。」歐陽烈說。
  可玟拉大了嘴,「你們對每一個按你們家電鈴的人都做身家調查嗎?」
  「只是一點小功夫。」
  「嗯哼,我瞧這位閻先生的敵人想必很恐怖,才會嚇得你們凡事都這樣小心。」
  歐陽烈含著笑說:「那些與閻先生為敵的人,他們的警戒只怕有增無減。他們才是那些擔心得要死的人。至於閻先生?他本人可是一點都不在乎。」
  「是嗎?那你們又替他在乎什麼?」
  「他是我們的主子。我的責任是替他看著背後,萬一有人放冷箭,還是要防著點。而他,他自己比較需要的是隱私。」
  「我說--」
  「岳小姐,你真是比小報記者還厲害。我們不能再說下去了--」
  「他也管你們的言論自由嗎?」
  「不是。」歐陽烈再次歎氣說:「聽著,你已經耽誤我們很多時間了,我們--」
  「我知道,我該走路了是嗎?」
  歐陽烈點點頭。
  「你知道我也還沒有放棄,對嗎?」
  他無奈一笑。
  「那麼,下回見了。」可玟起身離開說。
  「岳小姐。」歐陽烈在她走到大門之前說。
  可玟回頭看他。
  「你只是白費力氣。沒有人可以改變他所做的決定。假如他不想讓你看文件,你是絕對不會看到的。」
  她挑眉灑脫一笑,「是嗎?」
  「替你自己和我省點力氣。」他誠摯的說。
  「歐陽先生,」可玟乾脆站到他面前說:「你一定很熱愛你的工作,對不對?」
  歐陽烈點點頭。
  「那麼,我也一樣。我不會簡簡單單不經過努力就放棄。我曾經敲過無數個堅持不對外開放的門。你也許不相信我這樣一個弱女子能堅持到什麼程度,但是我告訴你,我不曾失敗過。我會努力下去。」最後這句話,她是站到一幅畫的面前大聲的說。
  「妳知道我們在那裡裝了監視器?」
  「我哥是電子天才,與那方面有關的東西,我見多了。這些不過是小把戲。」可玟說,手指著畫上的小孔,「當然,你們已經下功夫了。」
  「不會有用的。」
  可玟對這句話報以疑問。
  「閻先生從來不看那監視器,他恐怕早巳經去休息了。」
  可玟聳聳肩,「但試無妨。誰知道呢?」
  「走吧!我領你出門去。」
  *****
  歐陽烈錯了。他在看,他坐在書桌前,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她。
  閻旭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冰冷。
  他藉著許多的事來忘記自己還是個人。
  直到現在。
  他不曾這麼鮮活的感覺到自己的心仍在胸腔中鼓動。他伸出手去就能觸摸到她的臉頰,隔著涼冰冰的螢幕,她的生命力似能燙傷他的指尖。
  憤怒堅定的眼,那麼耀眼的連螢幕都遮擋不住。
  本能的,閻旭的慾望也隨著鮮活了起來。
  他們分明是兩個世界的人,他沒有資格去擁抱一位天使,她會灼傷他--漫不經心的無意間,她會奪去他的冷酷和漠不關心。她會使他想活下去;她會使他想去擁有。
  這些都是他不要的。
  外界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粒不得不容忍的沙。
  他千辛萬苦拚命推出去的沙。
  現在他也一樣要這麼做。
  惡魔,閻旭在自己臉上掛上冷笑,惡魔應與邪惡的人相處。是的,他會為自己找到合適的女人,而非眼前這位。
  *****
  可玟真的會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感到丟臉。
  可是她下了決心一定要完成,不管丟臉或是丟人。而在她離開前,已在閻家的電話上裝了竊聽器。
  若說竊聽人家的隱私是件丟臉的事,她舉雙手贊成。所以她聽到的一切,她都會把它當成是過耳就忘的事,除了對她有幫助的事外。
  竊聽的目的是幫她瞭解一下閻旭這個人。他的起居作息。他什麼時候出門,什麼時候回來等等,只要有幫助的事都可以。
  她不怕竊聽的辛苦,只要有代價。
  所以她帶著耳機和器材躲在一輛她租來的小貨車上。車子就停在閻家的後方。
 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聽到什麼,她只希望老天爺給她機會,她一定要見到閻旭一面,或者起碼能進去閻宅而不被發現。這一點在一小時前,已證明是不太可能的。
  「嘟!」訊號響起。她全神灌注的聽著。
  「閻先生在嗎?」一位女子的聲音說。
  「稍待。」
  「我是閻旭。」可玟覺得他的聲音有種駭人的冰冷深沉。連聲音都這樣,真不知道他人會是如何的。
  「我是楚雲,永樹和我後天會過去一趟。」
  「有事嗎?」
  「有關東台島的開發案的那個問題。」
  「我說過了,補償金已經發放過,沒有理由再發第二次。工程應該在下星期順利動工。」
  「是的,可是永樹說……」
  「永樹心軟,你也會和他一樣?」他聲音滿是嘲諷。
  「閻旭,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。可是我不像你,已經沒有人性。」
  可玟對這句話倒抽口氣。
  「我以為你在嘗試中。你也一直表現不差。」
  「是啊,謝謝你這種稱讚。可是島上兩千個住戶中,沒有幾個人收到補償金,你希望那些窮老百姓離開他們居住了數百年的家園,應該--」
  「楚雲。」閻旭只輕輕說了幾字讓她住口,「我不在乎。」
  可玟氣憤的想捉起桌上的東西摔出去,根本不是人嘛!就那位楚雲說的話,他怎麼敢說他不在乎。黑心的魔鬼也不過如此。
  楚雲喟歎一聲,「我知道。」
  「讓永樹來見我。」他幾秒鐘後說:「你可以不必來。」
  「我不必去?你會把永樹剔骨剝肉的吃下去。」楚雲想也不想的說:「我不會讓永樹一個人面對你的。他的心太軟了。」
  「我如果真要對他怎樣,你在也沒用。」
  「起碼替他收屍。」
  「你對他還不錯。」
  「我對你也不錯啊!」楚雲一轉語氣說:「只是你不領情。」
  「等你更具惡魔性格一點吧!會心軟的女人,我不敢要。」
  「是啊!你又知道那些陪你上床的女人不會心軟了?」
  「那些是金錢交易。」
  「你知道嗎?」楚雲突然提高音調說:「世界的潮流是希望人愈來愈善良。你這 堅持當個壞人,不辛苦嗎?」
  「再見,楚雲。」
  電話就這樣被掛上了。
  可玟聽得全神貫注,幾乎是沒有注意到對話就這樣結束了。
 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。為什麼有人會以成為惡魔自豪呢?原本她以為那位老闆娘說的傳聞是一些欲加之罪,沒想到這並不是一般的空穴來風。
  閻旭真是那麼邪惡。真正的企業家,不該罔顧人心。無怪乎他要那麼周密的保護措施了,他確實是個惡魔,惡魔會缺少敵人嗎?
  不會。她想一定有很多很多人憎恨他。
  她不知道一個人怎麼能冷到這種程度,對於兩千人的生活和未來只用一句「我不在乎」來打發。
  她為那些人感到同情。
  希望那位叫什麼楚雲的能讓閻旭想清楚點。不過可玟對這點並不抱希望,反倒是相反的狀況可能發生--閻旭把那位楚雲訓練成另一名惡魔。
  「嘟!」這回是打到外面的電話。
  「花獵坊,請輸入會員號碼。」
  花獵坊?這是什麼奇怪的地方?
  「您好,閻先生。」嬌滴滴的聲音響起。「需要我們的服務嗎?」
  「嗯。」
  「需要指定是哪位嗎?」
  「不用。」
  「那麼,我們有位新來的小姐名叫『香兒』可以嗎?」
  「嗯。」
  「她會在三十分鐘內到你那邊去。」
  原來是那種地方!
  可玟微紅著臉,天吶!這就是他們口中的「金錢交易」。
  這人還有什麼壞事是他沒有份的。連女人都要--
  驀的,一個想法擊中了可玟。
  她知道自己要怎麼混進去見閻旭了。
  *****
  閻旭坐在他的臥室長椅上,手上端著一杯琥珀色的陳年威士忌。
  平日他不怎麼需要女人。
  偶爾當他需要放鬆一下,或是一時不經意又記起自己是個人類後,他會藉著幾種方武來排解痛苦。這是其中的一種方式。
  他固定的在某一家高級俱樂部維持他會員的身份,也從來不挑他的對象。
  這樣有個好處,相互不會有什麼眷戀。
  他知道以前曾有個應召女郎試著收買俱樂部,想成為他唯一的對象,結果他的反應是換一家俱樂部。
  希望能藉著這種管道成為他情婦的女人很多,可是他並不想要。像
  所謂的情婦,不就是感情及床上的奴隸,而感情是他所不需要的。
  他寧可中間只有金錢這種冰冷的東西。
  「閻先生,一位香兒小姐到了。」
  「讓她上樓來。」
  他關掉室內的燈,月光由窗口透進來,他安適的坐在暗處,又啜了口酒。
  輕叩一聲後,那位小姐慢慢的走進來。「閻先生?」
  「把門關上。」他說。
  她不尋常的猶豫了幾秒鐘,閻旭瞇起一眼,難道他們沒告訴她規矩?終於,她反手關起門,可是依然站在門邊。
  她的輪廓在皎潔月光下,顯得高眺勻稱,黑色狂野鬈曲的髮絲熠熠生輝。裡在黑色緊身低胸禮服內的胸脯高聳白晰,順著而下的平坦小腹和纖細腰肢可以燃起任何男人的慾望。他相信光憑他所見的這一些,已經夠讓她成為受歡迎的應召女郎了。她的長相並不重要,所以他沒有費神去瞧那月光下灰暗的面孔。
  「過來。」他放下酒杯。
  「閻先生,我--」
  閻旭發現他這一刻並沒有什麼耐性。
  一晚上,他思緒都被那名固執的活力天使給佔滿。他現在為了某種他不想去深究的原因而灼熱,他要盡快的把這股熱給除去。
  他起身往前跨兩大步,站到月光底下,伸手去拉她。
  而她發出了一聲劇烈的抽氣聲。
  *****
  可玟聽人說他長相可怕,所以心裡稍有準備。可是他的模樣--超乎她所能想像的。
  當他站到月光下,讓他的臉呈現出來時,她只能發出抽氣聲來表示她的震撼。
  他是她所見過,最英俊也是最醜陋的男人。
  他的五官有著驚人的吸引力,像是阿波羅的雕像,完美的比例,就算是潘安也不過如此。可是他的臉卻被人殘酷的畫上了兩道長疤。一條是由左臉頰延伸到他的頸際,另一道則在他的左上額斜畫到右上角隱入他的髮際。兩條疤在左額上交叉。
  那兩道長疤是這麼明顯,可想當初受到傷害時,他有多麼疼痛。那是道很深很深的疤,不是輕輕的割痕。他們醜陋的盤據在他的臉上。
  「你可以閉上眼睛。我不在意。」他並不意外的說。
  那雙眼比月色還要冰冷,他的眼又黑又深,像是冷硬的石頭般,無法投射出任何的情感。
  而可玟則訝異的不知道自己該移動。
  下一秒鐘,他已經堅定的來到她的身邊,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。
  和他眼神、口吻的冰冷相反。他的唇,很溫暖。
  她楞楞的看著他曲線完美的唇。
  「張開嘴。」他命令。
  「我--」
  他沒有說話的興致,他的唇舌在她開口的瞬間,已經進佔了她的。他的舌以極其猛烈的態勢攫取她的甜蜜,當他吮吸的那一刻,可玟的身體己然著火,無力支撐自己,她不得不攀住他,接受他這狂妄又火熱纏綿的一吻。
  天,這已經不只是吻了。
  她的頭腦昏亂得不知道要怎麼反應。她想要他停,卻也想跪下來要他別停下他正在做的。他正在搗毀她的意志。
  進攻完了她的唇,他的舌溜進了她的耳垂,他逗弄著,咬嚙著。可玟不知不覺的發出一聲呻吟。
  「香兒。」他氣息不穩的說:「把衣服脫掉。」  
  他的話,恰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。
  她在做什麼?她被他這惡魔迷昏了頭,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,她湧生出一股力氣,掙開他緊箍的懷抱。
  「不。」
  閻旭不明白她的拒絕,他伸手想再度握住她的肩,「你不想脫衣服也沒關係。」
  「不。」她倒退離開,一邊猛烈搖頭,找回自己冷卻下來的理智。「不是衣服的問題。我不是香兒,我不是--」
  「不管你是誰,」他沒放手,「都無所謂。」
  「我不是妓女!」她終於銳聲說。
  黑暗中,閻旭的表情她無法看清。也許他曾經吃驚,可是她無法確定。
  「你是誰?」這句話裡的冷意,讓她倒退到門口。
  「我……我是……」
  他突然按開了室內的燈光,讓可玟眨著眼說不出話來。一下子,燈光變得那麼刺眼,照出所有的事實。
  「岳可玟。」她喃喃的說。
  閻旭一把拉過她的手臂,摘掉她的假髮,看清在那濃妝下的面孔,就是曾在他的螢幕上出現過許多次的那張臉。
  在燈光下,那些傷痕顯得更猙獰,那雙眼顯得更冰冷。
  此刻除了冰冷外還有一股讓她感到後悔的神情。她後悔自己這麼堅持要見到他。真是「地獄無門」她硬闖了進來。她連動都不敢動,怕發現自己在他的凝視下早巳成了冰,她一動就會破碎。她害怕他的目光。
  「你真是不擇手段是嗎?」他吐出這幾個字,可玟懷疑她怎麼沒見到冰塊掉出來。
  「我……我想我們需要談談。」她竟沒結巴。
  閻旭用指尖捏起她的下巴,「我不想談話,尤其是現在。」
  她不會傻到問他想做什麼。「那我就走好了。」
  「走?」
  這是句笑話嗎?可玟不知道為什麼,閻旭的神情擺明了他認為她在說笑。
  「這裡不是博物館或紀念館,就算你買了票也不見得能進來。」他慢慢的說,好似怕她聽不仔細,「我沒有邀請你進來,岳--可--玟。我甚至三番兩次警告你別進來。可是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嗎?」
  「我--」
  「太遲了。」
  什麼太遲了?
  閻旭手攬在她腰上,一使勁,他們除了臉及身高的距離外,能貼在一起的全都粘在一塊兒了。「你既然是今晚的應召女郎,那麼……開始你的工作吧!」
  漲紅雙頰的可玟一雙眼瞪得大大的,他不會想--她給自己找了什麼樣的麻煩?
  「等一等!」她嚷著躲開他的吻。可是躲不開的是自己渾身的燥熱及他貼在身上的奇異感受。
  他沒有等,他的唇錯過她的唇落在頸際,他順著滑嫩的肌膚徘徊到她如凝脂般的胸前,在禮服上緣游移著。
  可玟的呼吸急促起來。「不,你不可以。」
  他的手由她光裸的背上往下滑,捧起她圓潤的臀,迎向他。
  可玟吸了一口氣,吞下一聲呻吟。「我會告你強暴。」
  閻旭舔著她的頸際,然後說:「我有律師。」
  「你真是個黑心魔鬼,不是嗎?」她生氣的回嘴,一邊控制自己不要崩潰或是屈服在他愛撫的手上。
  他沒有費事回答這一句話。他只是伸手到她背後,拉著她衣服上的拉煉。
  「放開我。」她最後一次說。
  大手扯下她的拉煉。
  可玟一咬牙,握著她手上藏的電擊戒子,朝他的頸上觸壓下去。他立刻放開她,而她的衣服也往下一滑。
  「噢。」她急忙抓住衣服。
  這給了他機會,他握住她的手腕,高高舉起,強迫她倒向那張席夢思床上。他的身體也重重的落下,壓住了她。
  「不。」可玟絕望的動著手腳,試著擺脫身上的他。她知道他會真的做,不為別的,只因為他是個黑心的惡魔。「我……我沒有經驗!」
  這句話,讓閻旭頓了一秒鐘。「那麼你即將會有。」
  可玟恐懼地看著他動手要脫掉她身上的禮服--現在已是勉強被她拉在身上,她又咬又踢的想讓他退縮。可是他堅持的手依然剝掉她的禮服,露出她僅有的薄絲內衣。
  不能慌張,可玟拒絕讓自己感到絕望。她開始在腦中想著所有可以阻止他這麼做的理由。她口不擇言,滔滔不絕的說:「我有病,你小心被我傳染上。我什麼保護都沒有,假如你想要那個的話,小孩怎麼辦?還有,你不能擺脫醜聞,我會一直騷擾你讓你付出代價。」
  她還能再說下去,不過閻旭已經沒有壓在她身上了。他坐在她身旁,臉上還是面無表情。是她說的話讓他住手嗎?她趕緊抓起床單裹住自己,「算你聰明--」
  「妳走吧!不要再來了。」他沒等她說完就說。
  可玟看著他起身背對著她走到一旁去端起一杯酒。
  「我可以走了?」可玟盯著他寬大的背說。
  他以端著酒杯的手示意她離開。可玟下床抓起那件禮服。「在我走之前,我可以看文件嗎?」
  他的背僵了一下,緩緩的抖動了兩下,接著,她聽到一陣笑聲。
  低沉的笑聲,攪著她的神經。
  怪異。雖然剛才的氣氛是那麼的緊張,可是聽到他的笑聲,可玟不自覺的在唇角上浮出笑意。她知道如果自己聰明的話,應該趕快撿起自尊滾蛋,但那句話卻是這麼自然的脫口而出。
  「你這麼熱愛那份文件?」他又轉身看著她問。
  這回,她可以直視他的黑眼而不感到恐懼。「不,是我的工作。我愛我的工作,所以我一定要看到那份文件。」
  「為了看到那份文件,不論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?」
  「不是任何代價。」她表示,「我不想為了工作喪命。」
  「除了喪命呢?」
  「我也不會為了那份文件和你上床。」她坦白說。
  「假如我不停手,你已經和我上床了。」
  「沒有發生的事不需要討論。我不接受假如。」
  「好個不接受假如。」他走向她,垂眼看著站在床邊裹著床單的她,「如果我說……除非你和我上床,否則我不會讓你看到那些文件呢?」
  「這也是個『如果』,我不想討論。」
  「好。那我說,等你陪我上床,我們再討論文件。」他拉著她裹在身上的床單說:「你可以把這東西丟了,我已經看過了。」
  可玟朝他皺皺鼻子,「你不會喜歡的。」
  「不會喜歡?我很喜歡我記憶中所看到的。」
  「我是說,」她強調的停頓一下,「我是個木頭人,你不會喜歡和我上床的。剛剛你見識到了,我一碰到男人就會全身僵硬,緊張的要命。我保證我會大叫大吼,一點都不好玩。你換個條件會比較有用。」
  「我吻你的時候,你可不像木頭。」
  這讓可玟想起那一吻,心似小鹿在她心頭亂竄。「吻是一回事。等到你更進一步的時候,我會緊張的像根木頭。」
  「喔?」
  他的口吻馬上讓可玟說:「你不要不相信,我試過了。我和喬治--」
  「我對你的嘗試沒有興趣。」他又把話說得像冰塊了。
  可玟閉上嘴。
  「你知道我的條件了,所以,想不想要就在你了。」
  可玟懷疑的瞇起一眼,「你知道我不可能那麼做,又開了一個這樣的條件,你真的是要我知難而退是嗎?」
  讀他的表情好比在讀偵探小說。
  可玟陷入自己製造的僵局進退兩難。「你不是真的要我吧!」
  他啜口酒,坐到大沙發上。「我要妳。」
  面對這樣的對白,可玟真不知道她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裡說下去。可是她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讓她不肯放棄。「我相信你不要我。你要的是香兒小姐,你想要的是金錢交易。」
  這句話讓他抬高一眉,「你怎麼會知道這些--你竊聽電話?」
  可玟咬咬下唇。
  「所以你才可以代替那位香兒來。因為你聽到了。」他不需求證,因為她臉上的紅暈已經證實了。
  「我很抱歉竊聽你的電話,我--」
  他沒有聽她的抱歉,他拿起電話按下內線。「老烈,檢查屋內所有每一具電話,有人在裡面裝了竊聽器。」
  可玟沒想到她的一個小小竊聽器可以引起那麼大的騷動。那位她曾經見過一面的「老烈」在十分鐘後帶著她裝的竊聽器到閻旭的臥室來。
  歐陽烈丟了他的工作飯碗,而可玟則滿心都是悔意和歉意。
  沒想到自己的堅持竟讓別人遭了池魚之殃。到了這種地步……她看著黯然離開的老烈,「你沒必要那麼做。全是我的錯。」
  「我想休息了。」他不為所動的說。
  可玟瞪著他的臉,現在她習慣了那疤痕,倒覺得和他很相配,那就是惡魔的印記,提醒別人他的心腸有多硬。
  「我希望你休息一輩子。」她忍不住說。
  「排隊吧!甜心。想要讓我休息的人不只你一個。」
  「真遺憾。」
  「我相信妳自己找得到路出去。我不送了。」
  閻旭解開睡袍,不管她是否還在一旁,他逕自上床睡覺了。
  幾分鐘後,門被關上,燈也被按熄。
  他以為岳可玟離開了。
  「讓我看文件,讓老烈回來工作,讓東台島的居民有遣散費,我就……就是……就是你的。」她的聲音在黑夜中顫抖著。
  「回去,岳可玟。」他說。
  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接下來床單被拋到他的身上。
  可玟勇敢的站在他的床前,努力的不為自己接近赤裸的狀態感到羞辱。「你自己下的戰書,難道你又改變了主意?」
  黑暗中他沒有出聲也沒有移動。
  「你快點決定。」受不了這種懸疑又待宰割氣氛的可玟說:「我要感冒了。」
  他終於笑出聲。「很適當的話。」
  「你的幽默感需要修正一下。我不覺得感冒是件好笑的事。你不是那個站在冷空氣中像個被評斷的豬肉的人。我可是冷僵了。」
  「上床。」他掀開被窩說。
  這意思是……
  「我今晚不會要你。」他接著說:「不是因為我發慈悲,而是因為我今夜被一個反反覆覆的小女子攪得昏頭轉向了。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睡覺。」
  可玟不知道自己該先鬆口氣,還是先抗議他的侮辱。天曉得,她反反覆覆?她可是很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做下了重大的決定。拜他所賜,她也沒想過要做這類的事--將自己投懷送抱出去。
  事情還不算結束,「那我剛剛說的--」
  「明天再討論。你要不要上來睡?」他問。
  「我們兩個躺在床上?」
  「我只有這張床,睡不睡隨你。」
  「你應該有客房吧!」
  「有。」
  他就不能好心的主動提供她客房嗎?可玟強迫自己開口,「請問,我可不可以睡在你的客房裡呢?」
  「不可以。」
  「為什麼?」她衝口說。
  他清晰的歎了聲氣。「睡或不睡?」
  她咬咬牙。當躺到他身旁時,她故意貼著床沿躺著。
  閻旭一聲不吭的抱著她睡在床中央,自己貼著她躺。可是他很有自知之明,在她的身上先裹上另一層被單,而兩人之間還隔著一條粗床單。
  「晚安。」她說。這是她向來睡前的習慣。
  「.....」
  她不曾期待他的回答。
  「晚安。」他幾乎不能察覺的說。
  *****
  清晨的凝重霧氣,緩緩的由院子的一角飄遊到另一角。
  他一個人踩著緩慢的步伐,走到了玻璃花屋。
  裡面清一色的種著各色玫瑰。有人說玫瑰代表愛情,所以他為母親種了一屋子的玫瑰花,只是她不曾看到過。
  母親過去是個缺少愛情的女人,他希望在她死後,起碼能為她做到這些,讓她擁有這一屋子滿滿的愛情。
  但閻旭從不走進花屋。
  平常花屋有專人在照顧,他不插手管屋裡的部分。只要由外面見到花屋裡面的花朵個個爭奇鬥艷、欣欣向榮,他就滿意了。
  所以他的清晨小散步,就在花屋前繞了一圈,沒有再靠近。
  岳可玟還睡在床上,所以他遲疑著沒有馬上回屋裡去。
  他沒有錯看這女孩,她的確是個麻煩。
  不過短短一個晚上,她就快要將拯救世界的重責扛在她肩上了,他敢說她想必認為,她自己就是上帝派來要阻止他這種惡魔的使者。拿她自己換文獻、老烈的工作及東台島上兩千人的工作,難道她真相信能和魔鬼交易嗎?
  楚雲說的沒錯,他是處心積慮要當個壞人。
  壞人在昨夜會毫不遲疑的佔有她,拿走她的純真和無知,教會她社會現實的考驗,嘗到失敗的經驗。
  他很壞。有人形容他是無「心」的人。
  他希望他真有那麼壞。真的。
  *****
  「睡得怎樣?」
  可玟在打第一聲呵欠的同時,也立刻清醒了。她看到閻旭坐在沙發椅上,一身的黑衣,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連陽光都卻步。
  這是第一次,她可以這麼從容的打量這個人。
  昨夜的氣氛緊張的讓她連思考都難,現在觀察他比較容易。他的臉很好看,即使是那兩道疤都不能減少他的魅力。那雙讓人捉摸不透的眼睛,神秘危險。他的靈魂之窗是一片的黑暗。躲藏在那雙眼下的閻旭,可有一顆人「心」?
  研究這個人可能代表著有上癮的危險。
  「你大清早就喝酒,太不健康了。」她縮在溫暖的被單下,歪著頭看著他說。
  「根據我的手錶,現在是十一點鐘。」
  「還是早上。」她又打了個呵欠,「謝謝你,我睡得很好。」
  這倒讓可玟想到了一件事,「沒想到你是個標準的君子,沒有佔我便宜。我說出去一定沒人相信。」而這也讓她重新評估他這個人。
  「我從不佔便宜,我只是得到我所想要得到的。」
  他這句話說得很不客氣,讓可玟馬上憶起他可以有多冷酷。「我懂了。」
  她真的能懂嗎?閻旭晃晃手中的杯子。「文件就在我桌上。」
  可玟整個人馬上坐直起來,身上當然還裹著被單。
  「你如果想看,就別忘了代價。」
  可玟的肩膀又垂了下去,隨即挺起,「告訴我,你這樣快樂嗎?」
  他挑眉。
  「當個這麼令人憎恨的壞人,你高興嗎?」
  他聳聳肩。
  「我知道,你不在乎是嗎?」她替他說。
  他回答她的是嘴角微微的扭曲。勉強算是笑吧!
  「其實,你要的東西,沒有什麼可怕的。」她突然說。
  他的黑眼靜靜的看著她。
  「不是嗎?身體。很多男人會企圖以一些愛情神話來交換女人的身體,然後在利用過後一走了之。他們不光要了她們的身體,更糟的是,他們還騙走了女人的情意。讓她覺得自己受人利用,愚蠢並且自尊心被踐踏。就某種角度來說,你是光明正大的,起碼你擺明了你要的只是--SEX。」
  沉默持續在蔓延,他似乎只要坐在那邊就很滿意了。對她的話,沒有意見。
  可玟不是大膽型的女孩子,她只是直了一點,不喜歡拖泥帶水的解決一件必須解決的事。她問自己,能不能和他上床?
  昨夜的愚勇及腎上腺素此刻已經退去。
  「問題是,我能不能像你一樣,心中也擺著文件,而把SEX當成一種手段?」她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說:「我能嗎?」
  可玟吸口氣,「閻旭。我可以這樣叫你吧?我想,我不會再找你要文件看了。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。所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