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-夜店老板愛耍狠
楔子
“嘿,新來的,你還好吧?”一個拿著空託盤的女服務生,伸手拍了拍另一個扶著牆、臉色稍顯蒼白的女子,關心問道。
“呃……還好,謝謝你。”叫囂的樂音震得徐孟穎頭腦發昏、耳膜泛疼,但她仍用力擠出僵硬的笑,回應眼前陌生女孩的關心。
“別客氣啦,我叫劉曉晴,以後你叫我曉晴就可以了。”劉曉晴開朗的咧開嘴笑,顯然早已適應夜店的熱鬧及生態。“不懂的地方儘量問我沒關係,沒事的話,我去忙了喔!”
“嗯,謝謝。”感激的凝著劉曉晴走遠的背影,讓頭一天到夜店工作的徐孟穎好生感激。
由於沒有什麼特殊技能,在臺北實在找不到像樣的好工作,偏偏她又有經濟壓力,家裏的奶奶跟弟弟需要生活費,正好聽說夜店的工資不差,所以單純的她經由以前的同學李蕙蕙介紹,到她小叔叔經營的夜店工作。
蕙蕙說她小叔叔才三十出頭歲,各路朋友都熟,開的夜店純屬正派經營,絕對禁止毒品跟情色買賣的交易進駐,在業界算頗有名氣,所以她才敢壯著膽子到這裏來碰碰運氣,結果竟輕易的得到這份工作。
其實這裏的工作還算簡單,就送送酒品、餐點,招呼客人及收拾殘局,跟一般的餐飲工作相去無幾,不過卻比餐飲服務生的薪資好上許多,除了供膳宿還有小費分紅,這讓她全然沒有抗拒的餘力,因此即便過大的音樂聲讓她不太適應,她仍沒有放棄的打算。
閉了閉眼,讓腦子裏的暈眩感消散些,她深吸口氣走向吧台。
不舒服歸不舒服,她相信自己總有天會適應的,但該做的工作卻不能不做,她可不想上工第一天就被辭退,尤其是這份收入不差的工作。
“欸,第九桌。”酒保用下巴指了指右前方,示意她將剛弄好的調酒送過去。
她點點頭,小心翼翼的將調酒放到託盤上,沒敢怠慢的走向第九桌。
店裏的客人都很HIGH,這讓她格外小心,深怕自己的笨手笨腳會砸鍋。
孰料她不找麻煩,麻煩卻主動找上門——
一個男客突然站了起來,一轉身便撞到她,讓託盤裏的酒杯倒得亂七八糟,弄髒了她的制服不打緊,酒液更是灑得滿地都是,教她驚愕當場。
“喂!你這女人走路怎麼這樣不小心?”分明是肇事者的男客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,嫌惡的拍著身上的酒漬,老實不客氣的指著她的鼻子開罵。“看你幹的好事,弄髒了我的衣服,你準備怎麼賠給我?”
賠?
錯不在她啊!怎會要她賠?
生澀的她簡直嚇呆了!
“算了啦,又不是什麼大事,擦擦就沒事了。”與男子同桌的朋友勸阻道。
“就是啊,把人家美眉嚇壞了可不好呢!”另一個男人笑得極為邪淫,更教她膽顫心驚。
“還美眉咧……”撞人的男子不屑的輕哼了聲,轉頭總算看清她的面貌,隨即語帶輕佻地說:“喲,還真的長得不賴耶!那好,你陪我一夜,這筆帳就算清了。”
陪他一夜
才稍微緩和的頭疼立刻再度爬上她的腦際,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上班的第一天,就這麼倒黴的遇上這種無賴!
“先生,你恐怕搞錯了,我們店裏不做這種服務。”店裏的圍事不知何時跑了過來,突兀的插進男子和她之間。
“你在說什麼鬼話?她弄髒了老子的衣服就是要賠,不然你想怎樣?”
“是我們小姐沒注意沒錯,不過要不是因為你突然站起來也不會打翻酒,既然雙方都有錯,大家各退一步不就好了?”
突地,有人拉了拉徐孟穎的袖子,她轉頭發現劉曉晴對她擠了擠眼,這才明白是曉晴幫她叫來圍事,心裏感動得不得了,一時間忘了注意圍事及男子說了些什麼,不消多時,雙方的談判逐漸演變成爭執,她不由得緊張的扯緊曉晴的袖子。
“我們服務小姐第一天上班,您就給個面子,這桌算店長請客。”看來那個男人很“番”,圍事嘴角的弧度已經快撐不住了。
“沒得商量,酒錢老子照付,就是要她陪我一夜!”男子顯然不肯善了。
徐孟穎完全不知所措,感覺耳膜嗡嗡作響,突地,身後響起一道冷硬的男音,硬是將她拉回現實。
“要找女人到花街柳巷去,我的店不歡迎你這種不懂規矩的客人。”
錯愕的循聲抬頭,徐孟穎這才發現身後站了個高大的男人,由於他和自己靠得極近,因此她只聞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,並未看清他的樣貌。
“靠!你以為你是誰?”男子的臉變得猙獰,一手抓起酒瓶準備鬧事了。
徐孟穎感覺到有陣風掠過她耳邊,眼一花,也不知道身後的男人是怎麼移動的,立刻輕易的壓制住那個藉故貪便宜的壞痞,將他的右手反折,臉部整個貼在桌面上,瞧得她一顆心差點沒跳出喉嚨。
“我是這家店的老闆,我有權利拒絕讓任何一個人進我的店。”男人眯著眼,極挑釁的回應,並犀利的掃視過那桌的所有人。“去打聽看看我李竣維是什麼人,不爽的話我隨時奉陪,現在帶著他滾出我的店!”李竣維冷硬的下達命令。
只見那桌客人聞言全變了臉色,徐孟穎自然不知道他們在怕什麼,不過卻看見他們立刻帶著那個準備鬧事的男人離開,這讓她大大的松了口氣。
原來他就是蕙蕙的小叔叔,這家店的老闆啊!他處理麻煩倒是挺果斷的,可是感覺……滿狠的!
有這麼強勢的老闆,難怪這夜店能正派經營,她不由得在心裏驚喜交加的讚歎。
可惜幸運之神並沒有在她身邊停留太久,很快的,李竣維那雙犀利的眼便釘在她身上——
“你,跟我到辦公室來。”
第一章
“李先生,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,不過你不能因此就否定我的工作能力。”雖然她頭皮發麻,可一股莫名的怒意由她胸口竄起,氣他如此簡單就否決一個人。“對我而言,這是個全新的工作環境,或者你可以教我該怎麼應付這類的狀況,而不是只想著如何開除我。”
李竣維挑起眉尾,似乎沒料到她會頂嘴。
不過這讓他稍稍感到滿意,至少她不是個只會任人隨意揉圓掐扁的軟柿子。“我只是說你‘恐怕’不適合,並不表示我會開除你。”他刻意強調某些字眼。
“但願你心口如一。”她輕哼了聲,鼻尖微微皺起。
極吊詭的,看見她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動作,李竣維竟愕然發現自己的生理起了反應!那讓他感到褲子變得緊繃。
見鬼了!她看起來不過是個小女孩,而且只跟他講了兩句話——真扯!
因自己這不尋常的反應,他眯起眼,仔細搜尋著她細緻的五官,總算產生將她看清楚的探究動機。
她有雙不算太溫馴的眉,帶著稍有菱角的弧線,襯在底下是大而圓的眼,眼角微微上揚,看起來有點像貓;小巧的鼻管下連接著微豐的紅唇,標準的排列在她的瓜子臉上,然後是沒什麼特色的纖瘦身材,及露在制服裙下還算勻稱的小腿。
他認識的美麗女人多不勝數,但這樣平凡的她卻能輕易撩撥他的欲望……李竣維不禁暗自詛咒了聲。
“你幾歲?”他略顯沙啞地問。
“履歷表上寫得清清楚楚不是嗎?”她似乎沒有乖乖回答的打算,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。
其實她對自己的反應也感到詫異,畢竟她從來不是這麼尖銳的人,不過一遇到這個跋扈的男人,她就忍不住有氣——
錯的明明不是她,他憑什麼針對她發火?就算是情緒的轉移也不應該,她沒有成為代罪羔羊的理由及必要。
“別忘了我是你的老闆。”他有點氣惱,搞不懂怎麼兩人一單獨相處,這女人就變得這般伶牙俐齒?剛才要是她會這樣反駁,也用不到他親自出面。
不過他倒挺欣賞她的倔強。因為他身邊順從他的女人太多了,不需要多她一個來錦上添花。
說到重點,徐孟穎立刻矮了一大截。“二十五。”她該死的需要這份工作,不得不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,她不情願的吐出自己的實際歲數。
瞧她咬著下唇的頑固神情,李竣維的下腹疼痛了起來。
他感覺自己有點變態,竟會對個正在跟自己發脾氣的女人產生欲望,而且還是如此強烈的欲望,讓他十分無奈。
可能是他禁欲太久了,該死!
“嗯。”他深吸口氣,巧妙的掩飾自己的欲望——他可不想第一次見面就嚇壞她。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就在她準備開口之際,他冷不防的再補一句。“噢,別再該死的說履歷表上有寫,那份資料在人事手上。”
這讓徐孟穎有點想笑,顯然自己之前的話讓他極不舒服,但她硬是壓了下來,免得又讓他以為自己不夠端莊。“徐孟穎,雙人徐,孟子的孟,聰穎的穎。”
李竣維蹙起眉心,對這個名字感到莫名的熟悉,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。“我……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?”他開始不確定自己以前是否見過她。
“沒有。”她老實回答。
“可是我聽過你的名字。”他用的是肯定句,他很肯定自己絕對聽誰提起過。
“你應該是記錯了。”徐孟穎知道他的唯一消息來源只有李蕙蕙,但她可沒打算跟他“相認”,更不想讓他以為自己是靠關係得到這個工作,於是她不假思索的否認。
“是嗎?”他很懷疑。
“絕對是!”她斬釘截鐵的重重點了下頭。
他眯了眯眼,意有所指地說:“剛才你要是像現在這樣有氣勢就好了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我現在很兇悍?”她挑挑眉,語帶挑釁。
李竣維聞言雙眼微瞠,隨即朗聲大笑。
她氣惱的咬咬牙。“你笑什麼?”
“你要這麼說也行。”他相信有她的日子應該會有趣許多,而不是像目前這樣,無聊透頂。“記得出去後幫我把門帶上。”
“我可以繼續留下來?”她不確定他是不是這個意思,不過這令她開始感到興奮。
“嗯哼。”他閉上眼,不再將眼定在她身上。“套句你所說的話,如果未來的你夠兇悍,我允許你繼續留在這裏工作。”她對他有某種程度且不知名的吸引力,還是少看她為妙,他心裏這麼想著。
他竟然用“允許”二字,那她是不是該“謝恩”?
她稍顯氣虛的輕問:“那,我出去工作了喔?”
“記得把門帶上。”依舊是老話一句,眼皮動也不動一下。
徐孟穎咬唇凝著他的臉龐一眼,隨即安靜的離開他的辦公室,沒忘記為他帶上門,還他一個清靜的空間。
連著幾日沒看到李竣維,讓徐孟穎松了口氣,手頭上的工作逐漸熟練,音樂也不再讓她感到難受,一切開始變得順遂。
“老闆喔?他不是天天來啊。”劉曉晴一邊收拾著桌面,一邊跟徐孟穎閒聊。“他還有正經的公司要管,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天天來夜店報到?”
“他白天還有工作?”徐孟穎詫異的頓了下。
“是啊,這家店只是他的投資之一,就我所知,他其實很忙的。”曉晴將盛滿污穢杯盤的託盤往吧台送,將她一個人丟下繼續整理。“剩下的就交給你嘍!”
“嗯。”輕應了聲,徐孟穎呆愣的將桌面清理乾淨。
原來他要管理的不止是這家店,難怪他的氣勢這般淩人;家大業大嘛,總得要有些唬人的本事才行。
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工作,她換回輕便的T恤、牛仔褲,到夜店後方牽出她那輛用來代步的二手老爺腳踏車;由於宿捨距離夜店還有一段距離,她忍痛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錢買了這輛二手車,至少可以讓她站了一整晚的腿少受點折磨,並因此而感到滿足。
騎著腳踏車才上路沒幾分鐘,不料後方突然有輛車子疾駛而來,投射而來極強的車燈光束,而且還在逼近她時大按喇叭,頓時把她嚇一大跳,心一慌便連車帶人整個傾倒,當場跌個狗吃屎,腳踏車還壓在她身上,頓時令她痛得齜牙咧嘴。
糟糕,膝蓋跟手肘好像破皮了,真痛!
她委屈的瞪著飛馳而過的汽車,氣惱車主在這麼黑的夜裏開遠光燈,害她嚇一跳才造成這個窘狀。
徐孟穎掙扎著要搬開腳踏車,但手臂一動就讓她痛得快昏過去,她不禁懊惱的拍了下車輪,氣自己沒用到極點。
突然間,另一輛隨後而來的轎車停在她身邊,緊接著車主下了車。
她看不清對方的長相,因為他的車燈沒關,那刺眼的光線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,只能將雙眼眯成縫,睨著逐漸走向她的身影。
“徐孟穎?你該死的坐在這裏幹麼?”李竣維正巧開車經過,見有人需要幫忙,便雞婆的下了車,不料竟是這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,頓時教他的懊惱加倍。
沒到夜店巡視的這幾天,她的身影吊詭的常常不經意晃進他的大腦,為了抗拒這份莫名的悸動,他故意好些天不到店裏,以避免與她不期而遇,誰知道老天爺就這麼惡整他,讓他在這漆黑的夜、無人的公路上,遇見麻煩纏身的她。
徐孟穎先是呆愣了下,緊接著沒好氣的瞪他一眼。“你以為我愛喔?我是被之前那輛車嚇到才跌倒的,相信我,這絕對不是我所願意的。”
今天一定是她的落難日,什麼人不好遇見,偏偏遇見他這瘟神,討厭!
“來。”他先將壓著她的腳踏車移開,然後朝她伸出手。“可以站起來嗎?”
“我膝蓋好痛。”她不想示弱,但她真的很痛,痛得她不得不請求支援。
“有沒有嗎?”他蹙起眉心,小心的將她拉起,並聽見她狠抽口氣。“看來不很樂觀。能走嗎?”
“我試……啊!”徐孟穎試著抬起痛感較輕的那條腿,想看看自己的腿部機能正不正常,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,眼前一花,然後就愕然的發現他已將她整個人抱起。“我、我或許可以試試看……”她結結巴巴的不知所措,基於自我防衛的本能,她想都沒想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。
天啊!她從沒這麼接近過一個男人!她在心裏哀號。
她的記憶裏沒有被父親擁抱過的經驗,因為從她懂事至今,她不曾見過自己的父母親,更遑論讓父親擁抱;至於相依為命的小弟,雖然跟她很親,但畢竟男女有別,兩姐弟再怎麼嬉鬧,都不曾像此刻這般……引人遐思。
“我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。”李竣維的聲音硬得足夠與石頭敲出火花,擺明瞭沒得商量。“你健保卡帶了嗎?”
“我、我放在宿捨!”眼底竄過一絲心虛,因為家裏沒有閒錢支付健保費,所以她的健保卡根本不能使用。這是她在決定上臺北前,奶奶因感冒就診時才發現的殘酷現實,也是逼迫她離鄉背井的主因。
能跟奶奶和弟弟生活在一起,就算再累再苦她都不怕,但目前他們連最基本的生活條件都負擔不起,她又有什麼權利祈求一家人團聚?
小弟還在念書,奶奶年紀又大了,家裏唯一有賺錢能力的只有她,偏偏自己不算高的學歷在窮鄉僻壤的鄉下,想找一份薪資還可以的工作根本難如登天。
離開家鄉那天,她對著故鄉的月臺發誓,第一個月領到的薪資就先到健保局將積欠的保費結清,就算不夠,也要向健保局申請分期付款,至少能掙得全家人最基本的看病權利。
李竣維的腳步頓了下,不發一語的將她丟上車,然後回到駕駛座,放下手煞車——
“等等!我的腳踏車!”她以為他忘了,忙不迭的拉緊扶手。
“摔成那個樣子,丟在那裏不會有人撿。”他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,仿佛她的問題不是個問題。
他的回答輕易在她心口劃下一道傷口,她無言的望著車外逐漸遠離視線的二手腳踏車,心底深處逸出一聲哽咽。
對他這種上層社會的人而言,那當然是輛毫不起眼的爛腳踏車,可對她來講,卻是僅存的所有,可惜他永遠不會瞭解。
“我會派人把腳踏車牽去修理。”或許是她的緘默及不經意流露出的哀傷神情,讓透過後視鏡偷覷她的李竣維發現自己用辭不當,他清清喉管,說出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話。
這算什麼?
表達他的歉意嗎?
他不禁暗自失笑,因為他從不向人道歉的。
徐孟穎的震驚不亞於他,但她悄悄壓下心口的暖意,輕啟紅唇。“那……你要載我去哪裡?”
最好不是醫院,她可負擔不起任何醫藥費。
“去個有醫藥箱的地方。”
他就不能挑個平凡一點又有醫藥箱的地方嗎?這個屋子太過乾淨,她有點擔心自己身上的髒汙會把屋子弄髒了,更別提這裏還有個令人頭疼的老人家。
“能見到這麼可人的小姐,是我畢生的榮幸!我想我可以帶著微笑去見老爺跟夫人了。”打從她踏進這間屋子開始,那個年約六十出頭的灰白發老人便沒停下他的嘴。“請問需要茶或咖啡嗎?想要什麼儘管開口,老許絕對不會令你失望。”
“別鬧了許伯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。”李竣維的臉色比她好不到哪兒去,顴骨甚至泛起一抹不太明顯的粉紅。“還有,她只需要醫藥箱。”
“好的,醫藥箱。”
老人家點了下頭,很快消失在他們面前,然後又很快的出現,手上抱著印有紅十字的白色醫藥箱。
“不管少爺你怎麼說,老許相信自己的眼睛,更別提這是五年來頭一回有小姐到家裏來,自從少奶奶……”
“夠了!閉嘴!”李竣維突然慍惱且沒禮貌的打斷老人家的聲音。
老許花白的眉尾下滑,看起來委屈極了,將醫藥箱放在徐孟穎前方的矮幾上。
“謝謝你許伯。”徐孟穎小聲的向老人道謝。
她敏感的察覺到,李竣維之所以情緒失控,跟老人家提到“少奶奶”三個字有絕對的關係,但是她一點都不想去探究李竣維發生了什麼事。
不過,就算她不想探究,卻也無法否認確實有個小小的好奇種子埋進她的心窩,不知何時會開始發芽……
“噢,真是溫柔的好女孩!”許伯眼睛泛起水光。
“呃……”除了奶奶,她並沒有太多和老人家相處的經驗,加上許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,令她不安的移動了下位置。
“好了許伯,你該去休息了。”察覺她的不擅應對,李竣維命令一向早睡的管家進房休息。
許伯面露憂色。“可是小姐的傷還沒處理。”
“我來就行了。”沒漏看老管家瞬時浮現的喜色,李竣維懊惱的蹙起雙眉。“別淨想些有的沒的,去睡!”
“是的少爺。晚安了小姐,期待下次再相會。”許伯極禮貌的欠了欠身,然後踩著跳舞般的飛揚腳步離去。
徐孟穎感到吃驚又好笑,這可是她頭一回見識到腳步如此“輕盈”的老人家呢!
李竣維突然蹲在她腳邊,一手扶著矮幾上的醫藥箱,一手碰了碰她的褲管。“把你的牛仔褲拉高。”
“我可以自己來……嘶~~”她驚跳了下,忙不迭的拉扯褲管,卻因粗糙的牛仔褲摩擦到傷口而狠抽口氣,立即紅了眼眶。
該死!牛仔褲的膝蓋部分泛著斑紅的小點,看來傷勢不輕。
“女人太倔強不是好事。”李竣維瞪了她一眼,仿佛她又做了蠢事。
“是你要我變得強悍的,你忘了嗎?”她譏誚的反諷,看到他拿出一把利剪,頓時腦子裏警鐘大響。“你想做什……喂!你幹麼剪我的牛仔褲”她來不及將話問完,尖嚷聲就取代了她的疑慮。
“還是你想脫下來比較快?”他微掀嘴角,對於一條“犧牲”在他剪刀下的報廢牛仔褲產生不了任何憐憫的情緒。
“不!”她想都沒想的丟出一個字。
“那就閉嘴。”果然,她的膝蓋已呈現青紫色,其上泛著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,他不禁低咒出聲,迅速拿出醫藥箱裏的消毒用品。
當沾滿雙氧水的消毒棉塊劃過她的傷口,徐孟穎瑟縮了下,猛地閉上眼別開頭,咬緊下唇不肯呼疼出聲。
覷了眼她的倔強,他的眸心閃過一絲陰鬱,巧妙的被他掩藏在濃密的雙睫之下,然後對她的另一隻腳如法炮製,自然也不會漏掉她的雙手,只不過他好心的留給她完整的上衣,並沒有如牛仔褲那般加以破壞。
看著他利落的將自己的傷口處理乾淨,她發不出任何道謝的聲音,內心沮喪到了極點。
那輛被丟棄在路邊的二手腳踏車,加上身上這條被破壞的牛仔褲,她今晚的損失著實慘重,全怪那輛亂按喇叭的轎車!
這條牛仔褲陪她好些年了,她心疼的盯著被剪到膝蓋的褲子,心想回去將它裁成五分褲,或許還可以多穿幾年。
“不用心疼你的褲子,我會買還給你。”仿佛察覺她的不捨,他竟天殺的興起莫名的罪惡感,衝動的決定補償她。
“謝謝你的好意,不過我不需要。”她抬起下顎,努力用驕傲來武裝自己。
事實上,她該死的需要極了,但她著實無法忍受他的施捨,那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更悲慘。
這是不是就叫山窮水盡呢?
不,還不算,至少她目前有份薪資小費都不錯的工作,目前只能算最糟的情況,但未來只會更好,總會有柳暗花明的一天。
等她付清了所有債務,包括健保費及鄰居們好心借給他們的生活費,到時她就有錢買新的牛仔褲,還能為奶奶及小弟購置新的衣物——天知道他們已經好久沒買過新衣服了,往往都是撿鄰居的衣服來穿,等有錢以後,他們就有權利得到許久不曾得到的犒賞。
“倔強對你沒好處。”為她塗上清涼的藥膏後,他揉轉著她的腳踝,明顯感受到她一陣瑟縮。“痛嗎?”
“不,不痛。”她的牙在打顫,但她不肯吐實。
李竣維不發一語的拿出一瓶黑黑的液體,倒一些在手掌,惡意似的用力推揉她的腳踝。
“啊~~”她驚喘,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粒。
不管她的抗拒,他一逕以相同的力道揉捏著她的腳,直至關節處泛紅,才拿塊巴掌大的藥膏貼上,沁涼立即竄上她的心頭。
“我說過,倔強對你沒好處。”纏上繃帶後,他將醫藥箱收拾好,起身指了指客廳後方的長廊。“今晚你就睡這裏,左邊倒數第二間。”隨即走進長廊上的其中一間房間,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。
她瞪著腳踝上的繃帶,心情複雜極了。
這個男人怎能同時這麼霸道、無禮,卻又這麼溫柔呢?
原以為他揉搓腳踝的狠勁會將她折磨至死,可現下泛疼的腳踝不那麼疼了,卻有一股不知名的熱流不自覺的流進她心裏……
第二章
昏昏沉沉醒來,徐孟穎在柔軟的床上躺了好一會兒,才起身拉開厚重的窗簾,赫然發現窗外豔陽高照。
好不容易發現牆上有個時鐘,她仔細一瞧,這才驚覺自己睡到日上三竿,連忙沖到浴室裏以手舀水漱口,略做梳洗後,正準備沖出房門之際,門上突然傳來兩聲輕敲,她忙不迭上前打開房門。
“日安,可愛的小姐。”門外是發絲灰白的許伯,手上捧著一個紙盒。“我正準備叫你起床吃飯,沒想到你已經先起床了。”
“呃……許伯,對不起,我睡晚了。”她面有赧色,對自己的貪睡感到懊惱。
“能睡是好事,不像我老了,七早八早就自動起床。”許伯滿是欽羨的語氣,接著伸直雙臂,將手上的盒子推到她面前。“這是少爺交代要拿給你的,你點收看看,可愛的小姐。”
“給我的?”她一臉莫名其妙,不知道李竣維要給她什麼東西,沒敢伸手拿取。“許伯,你是不是搞錯了?我並沒有東西放在他那裏,而且我不是什麼‘可愛的小姐’,我叫徐孟穎,只是他夜店裏的員工。”
“孟穎小姐。”老人家好似自動省略某些關鍵字,臉上仍漾著親切的笑容,並不因她表明身分而有任何改變。“我很確定這是少爺要給你的東西,你就收下吧,不然老許很難向少爺交代。”
膠帶到書店裏買就有了啊!
徐孟穎有點氣惱,但她又不忍心傷了眼前這位好好老先生的心,不太甘願的接下那重量不輕的紙盒,並當面打開——
“這……”稍微翻看了下,裏面有三條牛仔褲及一件白色洋裝。“抱歉許伯,這我不能收。”天可憐見,那已是她見過最大的恩賜,卻不該屬於她。
“你就別為難我了吧,孟穎小姐,我們下人是聽主人命令行事,你不收下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少爺交代。”老許攬起花白的眉,看起來很沮喪。
可惡的李竣維!竟然請這無辜的老人家做這種事?教她收下也不是,拒絕更不是,分明要害她出糗。
為何善解人意的李蕙蕙會有這麼惡質的叔叔呢?簡直是氣死人了!
“知道了,謝謝你,許伯。”她向許伯點頭示意,而後關上房門。
現在穿在她身上的牛仔褲造型很“嬉皮”,雙腿的小腿部分全被裁剪開來,像四片扇葉般可笑的隨著她的移動而搖晃,既然李竣維送來免費的牛仔褲,她拿一件來穿又如何?至少待會兒走出這裏,不致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。
忿忿的打定主意,她挑了件刷白的牛仔褲換上,有點驚訝尺寸竟然剛剛好!她將原本穿在自己身上那件舊的折好;!她可沒忘要將它裁剪成五分褲;至於剩下的兩條褲子及洋裝,等有機會再還給他好了。
現在她只想離開這裏,離開屬於李竣維且充滿他氣息的地方,然後找個倒黴鬼好好的發洩一下心裏的不快!
約了到臺北念研究所的李蕙蕙到夜店附近的露天咖啡屋,徐孟穎一股腦兒的將壓在心頭的不快全扔給她,好似李竣維多虐待她似的。
“我小叔叔買給你的?”沒想到李蕙蕙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,以手控制徐孟穎的腰,令她在自己面前轉了三百六十度。“樣式不錯,也很合身……他問過你的尺寸?”
李蕙蕙的眼裏寫滿了不敢置信,和徐孟穎所看不懂的吊詭光芒。
“沒有。”徐孟穎臭著臉,早就問過自己這個問題。“可能他接觸過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,所以他只需用眼睛看就可以知道任何女人的身體尺寸。”她的語氣不自覺的流露出酸味。
“哈哈!我怎麼聞到一股好酸好嗆的味道?”李蕙蕙笑得溢出淚水,仿佛她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。
“哪有!”徐孟穎漲紅了臉,分不清是氣惱還是羞窘。
“放心啦,我小叔叔不是那麼濫情的男人。”斂去笑容,李蕙蕙的嘴角微微上勾。“要不然他也不會從發生那件事之後,就一直單身到現在。”
心跳漏了一拍,徐孟穎霍地憶起許伯提起的“少奶奶”三個字,她瞬時有種窺探般的興奮。“哪件事?”
“你想知道?”李蕙蕙饒富興味的睨著她,那種眼神好像想看穿她的心靈。“對我小叔叔這麼好奇啊?”
“我、我才不是!”她差點沒讓口水嗆到,連忙喝了口柳橙汁壓驚。“我只是聽許伯說到‘少奶奶’……”
“不用你講,我也知道不是我小叔叔說的。”李蕙蕙並不感到意外,畢竟沒有人願意家醜外揚;而最容易“出賣”小叔叔的,非許伯那管家莫屬。
“怎麼說?”徐孟穎聞言更好奇了。“像他這個年紀的男人,有老婆很正常啊!”
李蕙蕙翻翻白眼。“拜託~~我小叔叔才三十三耶!”瞧她把小叔叔說得多老似的。
“呃……”好吧,她估計錯誤,以為李竣維應該超過這個年紀——事實上她根本沒看出男人年齡的本事,純屬猜臆。“三十三歲也差不多該娶了不是?”
“他是娶了,娶了不該娶的人。”李蕙蕙歎了口氣,以小湯匙攪了攪逐漸變涼的咖啡。“我那個無緣的嬸嬸,我也只見過一次,就是在小叔叔結婚當天,然後過不到一年,他們就協議離婚了,聽說小叔叔還給了她一筆為數不少的贍養費。”
“為什麼?”怎會有如此短暫的婚姻?那到底為了什麼要結婚?她不懂。
“小叔叔的說法是個性不合,但我聽長輩們說過,其實是嬸嬸在外頭偷人。”李蕙蕙將聲音壓得好低,深怕讓外人聽了去。
徐孟穎狠抽口氣。“怎麼……會這樣?”她的心一陣扭絞,聲音沙啞得像從沙堆裏被挖起。
這該是所有男人都無法忍受的痛,她實在無法想像,當李竣維得知真相時的神情及反應,他是這般驕傲的男人哪!
李蕙蕙聳聳肩。“誰知道?我只是曾經聽到我爸媽在閒聊,說什麼那女人在社交圈的風評本來就不太好,大概就是水性楊花之類,也不知道小叔叔瞎了眼還是怎地,竟會娶個這樣的女人回家,還唉聲歎氣老半天呢!”
徐孟穎安靜半晌。
“他應該很愛她吧。”不然也不會既知她風評不好,還是娶了她,除了“愛”,她想不出任何讓人走入婚姻的理由。
“如果真是這樣,沒道理離婚吧?”李蕙蕙可不認同她的想法,或許那樁婚坦開始就沒有“愛”那種東西的存在,才會離得這麼乾脆。“你真是天真過頭了。”
天真?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天真,也無法再聽進蕙蕙說的任何話,滿腦子只盤旋著李竣維那張稜角分明的臉——
他的行事作風如此強悍,甚至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狠勁……他是原本就如此,還是為了他的妻子才改變的呢?
無解。
結束和李蕙蕙的聚會,徐孟穎若有所思的走回宿捨,發現巷口有輛小貨車擋在路中間,她不禁咕噥了聲。
這條巷子不很大,車停這樣也不怕擋到人家的路?真討厭!
她微惱的側身穿過小貨車的車腹,發現一個戴著棒球帽,送貨打扮的男人正準備按下宿捨的電鈴。
“你找哪位?”她住的樓層連她在內,總共住了三個夜店裏的員工,而她並不確定室友們是否都在。
“我找五樓的徐孟穎小姐。”送貨員看著送貨單回答道。
“我就是徐孟穎,找我有什麼事?”她心裏打了個突,全然不知這個人的來意。
“那正巧,我有輛單車要你簽收。”男人松了口氣似的揚起笑,隨即想起應該先確認收貨者的身分。“請問你有印章還是身分證什麼的,可以證明你就是徐孟穎小姐嗎?”
單車?
她下意識望向自己才越過的小貨車,上面還真的載著一輛嶄新的單車。
她由包包裏拿出身分證,遞給送貨員時又問:“寄件者是誰?”
“呃,是……李竣維先生,送貨單上有寫。”送貨員先看了下她的證件並歸還給她,才又看著送貨單回答,然後把送貨單推向她。“徐小姐,麻煩你在這空白處簽個名就行了。”
“退回去。”一聽是李竣維,她眯了眯眼,心情跟著往下蕩,小臉也板了起來,要送貨員將單車退回。
他是什麼意思?不是說了要叫人牽她的腳踏車去修理嗎?為何會變成送來一輛新的單車?
她該還給他的衣物都還原封不動的擺在宿捨裏,現在多了這輛單車,她欠他的人情要還到什麼時候?
或許他是好意,但對她而言卻是施捨: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憐憫,那只會讓她變得軟弱。
“啊?徐小姐,這樣我們處理程序會變得很麻煩耶!”送貨員煩惱的隔著棒球帽搔搔頭,感覺倒黴極了。“能不能請你自己退回給原寄件者,我們吃勞力飯的,你就別為難我了吧!”
徐孟穎很想堅持自己的要求,但看送貨員那副委屈的表情,她很難繼續堅持下去;再怎麼說,送貨員也是領人薪水、為人工作,她這樣的要求根本是刁難人家。
掙扎半晌之後,她接過送貨員的筆,在簽收單上簽不自己的名字。
送貨員高高興興的扛下貨車上的單車,拍了拍單車椅墊交給她,然後火燒屁股似的爬上貨車,迅速將車駛離。
鬱悶的瞪著那輛簇新且樣式新穎的單車,她的心情更為沉重了。
接下來好幾天,李竣維就像從地球表面消失了一般,完全沒踏進夜店半步,這讓徐孟穎有些焦慮,因為她找不到適當的時機,將他“寄放”在她這邊的東西還給他。
為此,她特意在排休的這天,選在上班族下了班該回到家的九點左右,來到李竣維家門口按下電鈴。
等了好一會兒,終於有人來應門了——如她所料,開門的果然是許伯。
“許伯,還記得我嗎?”她喜歡這個老人,就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,這讓她有點不安。
“孟穎小姐,你好些天沒戳耍
第三章
他用舌尖撬開她緊閉的牙關,舌頭硬是竄進她柔軟的檀口,在她錯愕的瞪視之下,瞬也不瞬的凝著她的眼,懲罰的意味濃厚。
世界像旋轉木馬般翻轉起來,她暈眩得雙腿發軟,清楚的感受到他胸膛賁張的肌肉及胯下明顯的亢奮,一察覺這個事實,她的臉頰立即發燙泛紅。
就在她即將喘不過氣來之際,他突然善心大發的放開她,見她虛軟的倒退一大步,又伸手將她攬回懷裏。
“現在你知道惹毛我的下場了吧?”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噙著嘲諷的淺笑,明白的指出她的愚蠢。
“你真是我見過最卑劣的男人!”她氣惱的捶打他的胸口,但他的肌肉鍛煉得極為結實,她這麼做反而疼了自己的拳頭。
他眯了眯眼,似乎很不滿意她的指控。“是你先惹我的。”
意思就是全都她的錯是嗎?就算她真的錯了,他也不能用這種方式來懲戒她!
她超火大的抬起腳,想也不想的狠力踢向他的小腿陘骨——
“該死!”他彎下腰,俊顏扭曲。
“告訴你,女人也不是好惹的!”她挑釁的怒瞪他。
其實她也不明白,為何一對上他,自己就像被女獅王附身似的,兇殘得不可思議?可她就是忍不住!
“我真該警告蕙蕙離你遠一點!”顯然他氣炸了,因為從沒一個女人敢這樣對他,從來沒有!
徐孟穎狠抽口氣,原來他已經知道自己跟蕙蕙熟識的事。“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,別把蕙蕙扯進來。”
“你怕了?”李竣維挑挑俊眉,得意的發現這個倔強到令人憎恨的女人,竟也會有弱點!他真該歌頌友情的偉大。
“一碼歸一碼,我想你不會是那麼不講理的人。”她不會為了爭一口氣而賭上跟蕙蕙的友情,她沒這麼衝動,更不想失去蕙蕙這個朋友,所以她毫不猶豫的選擇退讓。
“這會兒我又變成講理的人了?”他啞聲失笑,剛才的不快一掃而空。“恐怕沒人比你更善變的了。”
她這個怪女人,既能讓他氣得跳腳,又能讓他感到愉快,絕對是矛盾的綜合體。
“你……這就是女人的專利!”她跺了下腳,以臂環胸的怒瞪他。
李竣維不禁縱聲大笑,更是將徐孟穎氣得差點沒頭頂冒煙。
“來來來,宵夜準備好了,少爺、孟穎小姐快趁熱吃吧!”老許端著笑臉出現在客廳,適時的緩和一喜一怒的吊詭情勢,並已將宵夜放到餐桌上擺好。
休戰的時間到了,看來今晚的樂趣只能享受至此……李竣維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。
徐孟穎則暗自呻吟,雖然她很喜歡許伯,但為了不再和李竣維這個臭男人有所牽扯,她決定趕快將單車送回,從此和他再無瓜葛!
懊惱的發現自己再次在李家醒來,徐孟穎逃難似的抓起背包就跑。
離開李家後,她看時間才下午兩點多,離上班還有好幾個小時,於是找了個設置於便利商店的公共電話,插入電話卡打電話回家。
她沒有手機,也負擔不起這麼昂貴的消費,就算再怎麼便利,她都不會跟人家去趕這種流行風潮,所以也只能仰賴公共電話跟家人聯繫。
“姐!”徐孟昕的語氣透著責備及緊張。“你怎麼這麼多天才打電話回來?”
“我還在適應工作……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了?”敏感察覺溫吞的小弟不尋常的說話方式,她不由自主的跟著緊張了起來,雙手緊握著話筒。
“這……我不知道該怎麼說……”徐孟昕開始支吾其詞。
這個半大不小的大男孩,內心陷入強烈掙扎——他答應奶奶不跟姐姐說她暈倒的事,但所有的實際狀況卻只有他一個人知道;他既不敢讓奶奶清楚自己的病情,偏偏又聯絡不上姐姐,一個禮拜下來,他都快崩潰了。
“孟昕,別嚇我!你倒是快說啊!”徐孟穎很慌,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奶奶。“徐孟昕,你坦白說,是不是奶奶出了什麼事?”天啊!千萬不要!
“這……好啦好啦,我說就是了。”禁不起姐姐的逼問,徐孟昕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,只好把麻煩說出來跟姐姐商量。“奶奶她、奶奶她得了肝癌啦!”
徐孟穎一陣暈眩,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顫著聲要小弟再重複一次。“你說什麼?你再說一次!”
“一個禮拜前,奶奶在做手工的時候突然昏倒了,我只好將她送到醫院去,結果一檢查……醫生說是肝癌沒錯。”徐孟昕講著講著都快哭了。“怎麼辦姐?醫生問我要不要給奶奶做化療治療看看,可是我沒錢,甚至連這幾天的醫藥費我都湊不出來,我們拿什麼給奶奶做化療?姐,我們到底該怎麼辦?!”
因為家裏窮,奶奶不得不做手工貼補家用,可是又不准他去打工幫忙分擔,只要他用功讀書,說他是家裏唯一的男孩,要多讀書才有出息。
但出了這種事,他卻一點都幫不上忙,感覺自己窩囊極了!
徐孟穎無意識的扶著公共電話旁的牆蹲了下來,突如其來的噩耗導致她腿軟。
為什麼?他們祖孫三人已經夠苦了,老天爺為什麼還要這麼殘忍,讓奶奶承受這種折磨?
“徐孟穎?你幹嗎蹲在這裏?”
霍地有道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,她原以為那個聲音是自己的幻聽,畢竟在臺北這個大城市裏,認識她的人著實不多,直到看見眼前的黑色皮鞋,她才茫然的緊握話筒抬起頭——
“你……”看清她臉上的水痕,恰巧到便利商店買口香糖的李竣維怔愣了下,心口突地一陣揪疼。“你該死的幹麼蹲在這裏哭?”
哭?她哭了嗎?
下意識伸手一觸,她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。
“電話給我。”不由分說的搶走她手上的話筒,他倒想聽聽是哪個混賬讓她蹲在路邊哭得這麼慘!“你是誰?你說了什麼把徐孟穎弄哭了?”
電話那頭的徐孟昕嚇一大跳,他預測得到姐姐現在一定很傷心,但卻沒料到會有個陌生的醇厚男音突然出現在電話裏。“你……你才是誰?”
“我是徐孟穎的老闆,你到底是誰?幹麼把她弄哭?”低頭睨了徐孟穎一眼,李竣維煩躁的扒扒黑髮。
“我是我姐的弟……呃,我是徐孟昕,徐孟穎的弟弟。”徐孟昕都快語無倫次了,稍嫌緊張的表明身分。“我姐她……還好嗎?”
這個人講話的聲音聽起來兇狠極了,姐姐怎會在這種人手下工作?徐孟昕不禁為姐姐的處境捏了把冷汗。
“不好,她哭得難看死了!”李竣維的口氣絕對稱不上友善,即便知曉對方不是莫名其妙的阿貓阿狗,但光是看見徐孟穎哭得跟淚人兒似的,他的心情就好不起來。“你對她說了什麼?她見鬼的到底在哭什麼?”
徐孟昕沉默了下,最終還是將噩耗傳達給李竣維知道。
姐姐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,人生地不熱的,雖然她那個老闆講話很不客氣,但聽來還算關心姐姐,他希望那位老闆能因此善待姐姐一點。
結束和徐孟昕的通話,李竣維掛上話筒,堅毅的下巴微微緊縮,神色複雜的凝了眼蜷縮在柱子旁的徐孟穎。
蕙蕙約他吃飯時說溜了嘴,他才得知原來蕙蕙與她熟識,也乘機問了下她的家庭背景,知道她的日子並不好過,可直到現在,他才知道根本是“難”過極了。
她祖母的病情對她的負擔無疑是雪上加霜,連健保費都無力負擔的他們,根本不可能投保什麼醫療險,自然也不會有保險公司來支付這筆對她面言極為龐大的醫藥費,那麼,她該如何走這條無比艱辛的路?
天殺的!如果他夠狠,就該假裝不知道這些事,隨便她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,可為什麼他竟有股幫她的衝動?
她的個性或許不夠柔順,但他相信今天不管換成任何一個人,一旦承受和她同等的壓力和負擔,難免都會想盡辦法讓自己變得茁壯;想通了這點之後,對於她的無禮他氣歸氣,倒還算能坦然面對,甚至對她產生些許欽佩之意。
就因為這點欽佩,他願意出手幫她,畢竟她的困難對他來說猶如九牛一毛,但也只僅此而已,他不承認自己內心裏還摻雜著任何情愫。
不過……她的個性這麼倔,他要怎樣才能讓她接受自己的好意?
再次低下頭看著失魂落魄的她,他不由自主的感到心痛。
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?他或許早已遺忘,甚至根本不曾有過也說不定。他雖厘不清這股心疼從何而來,卻不容他輕易忽略。
她今年才二十五歲是吧?對他來說是年輕了點,足足有著八歲的差距!
“走,別蹲在這裏,難看死了!”他略嫌粗魯的拉起她,將她塞進自己的車裏。
他需要時間想想,想想如何讓她接受他的支持……
呆滯的坐在柔軟的沙發裏,徐孟穎沒時間驚訝自己才由這裏離開不到兩個小時,就又重返李家的事實。她的心裏塞了滿滿的奶奶,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一對翅膀,飛奔回奶奶身邊照顧她。
而李竣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,就是命令許伯回避。那老小子在李家跟個老太爺一樣,愛什麼時候出現就什麼時候出現,為了不讓他打擾自己和徐孟穎的談話,索性將他“關”進房裏,免得他又像遊魂般在周遭飄來蕩去。
到廚房親手搾了杯她愛喝的新鮮柳橙汁,搾好後倒入玻璃杯裏,他心情沉重的走出廚房。
這些年除了公事,已經甚少有令他煩心的事情發生,但是自從她在夜店裏出現之後,她佔據他腦袋的時間幾乎超出他的事業,絕對且強勢的干擾到他平靜的生活,總令他沒來由的心生煩躁?br />
“好點了嗎?”將柳橙汁遞到她面前,滿意的看見她雖恍神但仍輕輕的點了下頭:他拉拉褲管,在她身邊落座。“既然你好點了,我想跟你談談。”
“談什麼?”她的唇無意識的動著,腦袋裏突兀的閃過單車的模樣。“那輛單車,我會找時間牽來還你。”
他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。“我見鬼的什麼時候跟你提起單車了?”
“除了單車,我找不到能跟你談的話題。”除了蕙蕙跟夜店,他們倆根本毫無交集,又哪來的話可以聊?
李竣維抹了抹臉,抬起還沒坐熱的屁股,煩躁的起身來回走動。
“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和你家裏的情況,如果你願意的話,你奶奶的醫藥費我來支付。”他不是個善於表達善意的男人,這已經是他能說出最婉轉的詞句了。
徐孟穎先是一臉茫然的抬頭看他,接著雙眸逐漸瞠大,直到完全弄懂他的意思,失去血色的紅唇不斷顫抖。
“這算什麼?我並沒有向你乞討。”她知道現實不容她倔強,也知道或許走出他家大門她就會後悔至死,可沒理由的,她就是不想積欠他人情,說起話來變得格外尖銳。“收起你的同情心,我還沒淪落到成為乞丐!”
總有一天她會被自己的嘴給害死,但她就是控制不住。
“該死的!你一定要這樣曲解我的好意嗎?”他危險的眯起眼,緊咬的牙關硬是進出幾個不文雅的字眼,氣惱她把自己的好意扔到地上踐踏。“我並沒有把你當成乞丐!一秒鐘都沒有!”
徐孟穎空洞的眼緊盯著他,仿佛他說的全是火星話,她一個字都聽不懂。
“好歹你是蕙蕙的朋友,又是我夜店裏的員工,對我來說,只是略盡開心而已。”莫名的,他的顴骨泛起可疑的粉色。
他撇開臉,不讓她看清自己莫名其妙的臉紅。
這些話天殺的肉麻極了,連他都不敢相信這些全出自於他的口。
一股洶湧的熱潮幾乎將徐孟穎淹沒,要是她夠聰明,就該緊緊抓住他這根強壯的浮木,但她只是深吸口氣,毅然的搖搖頭。
“謝謝你的好意,我真的沒有理由接受。”她的大腦完全失去運作功能,唯一殘存的字眼就是拒絕,除了拒絕還是拒絕。“就像我拿來還你的衣物跟即將奉還的單車一樣。至於我的問題,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。”
“就憑你?”或許是她的拒絕太傷人,李竣維換上譏誚的神情,嘲諷地說:“自付額的化療需要不少錢,你憑什麼認為你有辦法解決?別說什麼依賴保險給付,連健保費都負擔不起的你,休想騙我你曾買過任何一張保單。”
這無疑是踩到她的痛腳,徐孟穎心臟一陣抽痛,伸手撫住自己的左胸口。
好痛!真的好痛!
“我奶奶教我做人要有骨氣,想要什麼就得靠自己的雙手去掙,而不是只會享受別人施捨給我的憐憫。”顫巍巍的站起,她需要想想自己該怎麼解決困境。“對不起,我想先離開了。”
“等等!”李竣維大手一攔,輕易的擋住她的去路。“你真的認為你做得到?”
“辦法是人想的,總會想到辦法。”她僵直背脊,一副隨時會倒下的可憐模樣。
“重點是你奶奶的病拖不得。”他殘忍的指出事實。“等你籌到錢,你奶奶可能再也用不著了,這就是你要的?”
他的話猶如一把銳利的劍,精准的刺進她的心窩!徐孟穎虛晃了下,再度體驗到何謂椎心刺骨。
的確,沒有人能確定奶奶還能和病魔對抗多久,會不會他的烏鴉嘴一語成讖?
萬一惡語成真,那將會是她一輩子難以推辭的內疚及遺憾。
“教我,教我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一筆錢。”她終於放不自尊,無措的抓緊他的臂膀,顫著聲請求。“拜託你教我好不好?算我求你了!”
“你真的求我?”心裏某個堅硬的區塊融化了,他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恐懼和不知所措:現實對這女人來說實在太過殘酷,但她寧可推拒他的好意,努力尋求生存的堅毅信念打動了他,讓他剛硬的心也變得柔軟。
“求你,除了接受你的施捨,我什麼都願意做!”眼眶蓄滿淚水,她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堅持。
這女人分明想把他氣死!話都說這麼白了,她竟然仍固執得像條牛,說什麼都下願意接受他的幫助?真是他媽的好樣的!他粗魯的暗自低咒。
“你忘了你是個女人?”急怒攻心之下,他的聲音反而變得極為平靜,卻有著隨時能將敵人吞噬、擊倒的爆發力,端看她能不能敏感察覺。
“我沒忘,從出生到現在我一直是女人。”可惜哀傷令徐孟穎失去平日的警覺性,她只是呆傻的證實自己的性別。
“很高興你還記得你是個女人。”嘴角微微勾起,他泛起冷笑,笑意卻不曾到達他眼底。“你不會天真到不曉得女人如何賺錢最快吧?徐孟穎小姐。”
怔愣半晌,徐孟穎懂了。她無力的跌坐回沙發上,掩著臉輕輕啜泣起來。
他說的沒錯,自己既沒有高學歷,也沒有特殊技能,再加上幾乎沒有工作經驗,這樣的她,憑什麼掙大錢讓奶奶治病?僅有的,也只有這副肉體,算是她身上最值錢的物品了。
但她要怎麼說服自己去做那種出賣靈魂的工作?恐怕還沒接觸到任何“恩客”,她就已被自慚殺死,根本不可能賺到任何一分錢!
她突然覺得好累、好累。如果奶奶沒有生病,如果她能成長在一個經濟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家庭,如果……想再多都只能是“如果”,多想何益?
她的哭泣聲使李竣維厭惡起自己,他討厭看見或者聽見她在哭,那讓他不舒服極了,渾身都不對勁。
“別哭了。”沒有多加考慮,他伸手輕撫她的發;掌心傳來她微溫的發絲觸感,他懊惱的再次發現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變得堅硬。“讓我幫你是你所能選擇的最快捷徑,除非你一點都不想治療你奶奶。”
“我當然想治療她,你一點都不需要懷疑。”她驚訝於他的溫柔,這徹底顛覆她認為他性情狠暴的既定印象,讓她只能氣虛的低語。“可是我不能無條件的接受你的幫助,那有違我奶奶對我的教育,請你體諒這一點。”
李竣維閉了閉眼,徹底被她食古不化的堅持打敗。“一定要有條件嗎?”
“是。”她抬起淚眼,既感激又防備的瞅著他。“唯有如此,我才能對自己的良心有個交代。”也才能說服自己繼續支撐下去,努力的為償還他的恩惠而奮鬥。
李竣維定定的看著她,那哀傷的神情、脆弱又堅毅的骨氣,正在鞭打著他的心臟——一股邪惡的意念迅速成形,強烈到他無法抗拒。
“李先生?”見他久久不語,徐孟穎不安的輕聲詢問。
他聽見自己心裏一聲歎息,終究抗拒不了想要她的念頭——
“一年,只要一年,做我李竣維的女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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